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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八章 風馬牛(四)

“你還是不明白。”

秦文瑞嘆息了一聲,拍了拍義子的肩膀,拉來一把椅子,與之對坐。

“為父說了,今之昭國,沉痾舊疾纏身,已至積重難返之地步。”

“此沉痾舊疾在於廟堂對於四方九州百姓,對於己之疆土的掌控力、影響力已經衰弱到了政令只能傳遞至郡州一級,再想往縣、鎮、裡傳達政令,根本無有可能。”

“其二,官員懈怠憊懶,牧民者尸位其上,領軍者以兵謀私。偏偏各地官員互相之間關係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貿然對某一州郡之官員下手,則可能引出朝中權貴重臣,因此,往往不了了之。”

“其三,陛下日漸老邁,新舊交替正當此時,然而舊的不願歸去,新的卻遲遲不來。”

秦文瑞神色微有些掙扎。

秦源從他的這些話語裡,聽出了些許不尋常的味道——義父當下說得這些話,與他先前針對大逆燕王之變、針對從前廟堂時局的評價,像是自相矛盾。

義父大概是支援精英貴族治國、為萬民之表率這樣的理念的,但是聽到他如今所說,看來,他的理念已經失敗了。

秦源突然覺得很絕望。

自己所篤信的義父的理念,所敬仰的義父,到了此時,竟也是一個失敗者。

“這些疾病,朝中每一位重臣都心知肚明,但無一人在陛下面前點出,包括為父。因為他們知道,這些都是以自己的能力,根本無法治癒的疾病。他們,以及義父,本身亦是這疾病的一部分。”

“既然身居高位,手握權柄,一言出可令萬民死。誰願意放下這份權位,自裁以謝天下?”

秦文瑞的言語不緊不慢地傳入秦源的耳朵裡,他感覺有十萬個魔頭瞬息間籠罩了自己的靈臺,拖著自己不斷下墜,下墜。

世界在眼前崩塌,一切熟悉的都變成了陌生的。

秦源看著義父,第一次覺得這個兩鬢微霜的中年人如此陌生。

他眼眶發燙,他深吸了一口氣:“義父,人做錯了事情,總要承擔責任。”

“您若不想承擔責任……”

秦源抽出了腰間直刃。

他很決絕。

“我願與義父同死。”

一位觀滄海境強者的全力一擊,除非對手亦達到觀滄海境,否則休想躲過。

更何況,秦源的內息便是‘無生’。

無生,有死無生。

“你還是認為義父做錯了麼?”秦文瑞溫和地笑著,他沒有躲過義子這一刀的念想,眼看著刀刃距離自己的前額愈來愈近,他閉上眼睛,慢慢開口,“楊立能從下山活到現在,甚至成為如今燕州的無冕之王,你以為是為什麼?”

刀停了下來。

秦源背對著的那一面牆猛地現出了人形的凹陷。

“義父若想殺他,你以為他真能活麼?”

“他的到來,於廟堂,於大昭而言,便是一劑大藥。”

“義父寫一封書信送至金國五位皇子手中,使之自相殘殺,便只是為了令金國死兩個於國朝無傷大雅的皇子,好向陛下表功麼?”

“還是說,你覺得義父真的目光短淺到了以挑起金昭兩國之戰的代價,僅僅為了換的楊立一人之死?”

秦源渾身被汗水浸透,盯著義父,緊抿著嘴。

秦文瑞表情落寞,呵然道:“金國對國朝興起的戰爭,亦是國朝浴火重生的最後機會。”

“國朝扛過此次戰爭,便將沉痾盡去。大浪淘沙之下,真金方顯。”

秦源的肩膀隨著義父話音落地,直接塌了下來。

“我想吃醬肘子,義父。”

“廚子已經在做了,看你一身的汗,先去歇息歇息。到了吃飯的時候,下人會去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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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舊那間書房。

秦文瑞坐在書桌後的圈椅上,閉著雙眼,身體完全靠著椅背,整個人都流露出慵懶的氣息。

他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未有多久,房門後陰暗角落裡的空氣一陣扭動,一道黑影無聲息地從空氣中走了出來——像是憑空而出。

黑影的身法極是奇詭,不著痕跡。

他自身若未達到觀滄海境,休想施展這樣一招天馬行空般的身法。

但是,他在門後的陰暗角落裡已經呆了太久時間,久到秦源推門而入時,他便已經隱藏在門後,而秦源這樣一位觀滄海境的強者,竟分毫也未發現門後的動靜,未發現門口藏著一個人!

黑影面對秦文瑞站立著。

“你告訴他的,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黑影向秦文瑞如此問道,聲音中並無任何恭敬,聲音如死水般平靜,沒有任何情緒。

黑影口中的‘他’,自然是秦文瑞的義子——秦源。

秦文瑞睜開了眼睛,仰視著頭頂的一根根樑柱,他今天同秦源說得太多了——但他有所感應,若再不說多一些,這個義子便會開始懷疑自己,最後也會如另一個義子-秦遠一般,離開自己。

但是,秦文瑞覺得自己縱然對秦源透露了太多,似乎也沒有壓下義子心中,離開自己的想法。

“這也是他該知道的,孩子長大了,不能總當他是個幼童,不諳世事。”

秦文瑞緩緩道:“他會形成自己對於世道的獨特見解,做父親的,此時最多只能影響影響他,卻休想再讓他完全聽自己的了……”

“他是你手底下唯一一個觀滄海境的高手。”黑影可不管秦文瑞對於父子親情的惆悵與體悟,提起了另一個關鍵的問題,“他若是走了,你手底下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不是有你麼?”

“……”黑影一陣沉默。

“你要留楊立到什麼時候?”黑影又問。

秦文瑞目光一凝,敲擊桌案的動作跟著一頓,片刻後,他才道:“如今他手中的勢力,已經不容小覷,而他所掌握的勢力與資源,恰恰是我們需要的。”

“大昭需要金國這一劑猛藥來救命,倘若藥性太強,便需要一棵人參首先吊住大昭的命,令大昭不至於在猛藥藥性尚未發揮,或者被其摧毀了生機時,有這一根人參作為最後的手段。”

“國朝軍兵,已不堪用。”

“唯一可用的,唯有燕翎軍。”

“燕翎軍唯一效忠的只有燕王,及燕王後嗣。楊立若成為他們的統領,則將士必上下一心,每戰用命。”

“五萬燕翎軍與楊立,便是護住大昭最後性命的人參。”

“至少要等到這顆人參發揮過作用之後,再想著將剩下的藥渣丟得遠遠兒的。”

“既生瑜,何生亮。”黑影吸了一口氣。

秦文瑞輕飄飄地幾句話,便定下了楊立此後的命運。黑影可以預見,待到諸事了結之後,楊立的死期便將來臨——這個燕王遺子身上有太多致命的弱點,秦文瑞隨便刺向他某一個弱點,便能讓他當場斃命。

哪怕他可能會成為力抗金國進擊的有功之臣。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秦文瑞道,“我自知自身缺點在哪,或能經天緯地,或能運籌帷幄,但我始終看不透人心。”

“真誠對待旁人,真誠地厭惡,真誠地喜愛,便能收穫等份的真誠。若以虛假對待旁人,亦將同樣收穫虛假。”黑影笑道,“你站的太高了,所有一切都在推著你走,如何真誠?既然不能真實而真誠,何談看透人心?”

“所以楊氏子才如此重要。”秦文瑞站起身,“才會令我覺得可怕。必要殺之以絕後患。”

他直視黑影,道:“可以把訊息放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