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陵棄從橫樑上的藏身處一躍而下,落地的瞬間他感覺到自己先著地的右足腳踝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但他咬牙忍住了。
正站在床前的男子被身後傳來的聲響驚動,他吃驚地回過頭去,正看見終陵棄握著短刀向自己衝過來。
“什麼人!”他厲聲大喝。
終陵棄一言不發,揮起手中短刀照著對方的中門刺去。
那個男人很快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覷準朝自己刺來的短刀,右手握拳從側面狠狠地砸在了終陵棄握刀的手腕上。
他這一拳勢急勁猛,取的又是關節要害,直接將終陵棄的手砸得偏向了一邊,短刀也脫手飛出,落在了數丈之外的牆角。
終陵棄在落地之時已經崴了右腳,身體重心本就不穩,被一拳砸中右腕後,整個身體向左傾斜摔倒在地。但他很快用手撐起身體再次站了起來,猛地向那個男人撲過去。
男子在一拳將終陵棄攜短刀而來的攻勢輕鬆破解後,因為那麼一瞬間的大意和沒有搞清楚狀況而沒有立刻追擊,本想對終陵棄問話的他看到赤手空拳再度朝自己撲來的少年,心中的惱火終於到了頂點。
他側身一閃讓終陵棄不但撲空,還撞到了床沿。終陵棄雙手撐在床榻上,面前孟漁舟閤眼輕蹙雙眉的樣子讓本就陷入不利的他更加分神了。
身後的男人一手抓住了終陵棄的後領,將他從床榻上拖了下來。終陵棄情急之下用腳探入床底勾住了床的腳柱,但男人猛地一使勁之後將他連帶著床都拖出了數尺距離。
依然藏身在橫樑上旁觀這一切的蜘蛛撇了撇嘴,他也沒想到這一次的對手似乎是個練家子,終陵棄這種學了點三腳貓皮毛的菜鳥和他在實戰的意識上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蜘蛛覺得照這麼打下去終陵棄基本上是沒有勝算的,因為從剛才短暫的交手裡他已經看出來,無論是力量、速度還是意識上終陵棄都要弱於那個男人。
底下又傳來一聲巨響,是終陵棄被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那張桌子也被砸成了碎片。
蜘蛛有點慌,流鴉渡司並沒有告訴他這種情況下他該如何處置,在出發之前他得到的命令僅有確保孟漁舟生命安全而已。
終陵棄從被毀掉的桌子殘留下的碎塊木屑中艱難地站起來,他抹了一把嘴角磕破之處的血跡,望向那個男人的眼中依然兇光畢露。
“你從哪來的啊?這麼執著是為什麼?”至今依然毫髮無損的男人看著傷痕累累的終陵棄,他對這個突然出現要和自己拼命的傢伙充滿了不理解。
終陵棄的嘴還因為蜘蛛塗抹的秘藥而無法張開,他只能用威脅的眼神來向對方傳達資訊。
“哦?你是這個賤人的相好嗎?”他笑了出來,繼而嘲諷地問道:“那你知不知道這裡是妓院?是付了錢就可以隨便玩女人的地方。”
終陵棄冷冷地看著他,神情像個隨時會暴起的野獸。
“看看你那副護食的樣子,不覺得害臊嗎?為了這種地方的下賤女人被打死,傳出去可是讓家族蒙羞的。”他隨手從床榻上抓起了那條被他扯下來的蘭紫色腰帶,羞辱般丟向了終陵棄。
家族……終陵棄苦笑了一下,那種東西早就被繡衣使南郭旻給摧毀了。是了,他就是為了自己能夠成功刺殺南郭旻才想要成為忘川的一員的,才想要成為一名殺人的刺客。
既然決定要成為刺客,那麼手染鮮血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遲早罷了。
“喂,你是啞巴嗎?”他對終陵棄一直不說話的狀態覺得有趣,“啞巴和婊子倒是般配啊。”
男人等了很久也沒等到回答,他感到哭笑不得,他在想眼前這個年輕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還有這家妓院的保鏢到底在幹什麼啊動靜鬧得這麼大了還不過來……難道真要讓自己把這個不知死活的臭小子打殘才能結束這場鬧劇?
他想的是打殘終陵棄,然而終陵棄已經下定了要殺他的決心。
忍著右腳一陣一陣的疼痛,終陵棄再一次朝那個男人衝過去,這一次他吸取之前的教訓,在接近的瞬間矮身躲過了男人強勁有力的直拳。但對方反應很快地變直拳為往下砸的崩勁,拳頭猛擊終陵棄的脊背。
終陵棄被砸中後背,順勢往下趴了下去,他忍著痛苦出其不意地雙手抱住男人的雙腿,然後使盡全身的力氣將他掀翻在地。
橫樑上一直焦慮不安的蜘蛛看到這一幕時忍不住張大了嘴。誠然是那個自負的男人過於大意才會在終陵棄面前露出醜態,但那個自從來到客棧之後一直給他以孱弱沒用感覺的少年,這一刻身上顯出了脫胎換骨的徵兆。
終陵棄和那個男人抓著對方在地上滾了數圈,期間終陵棄挨了不少拳腳,但他也沒讓對方好受,用額頭撞破了那人的鼻子。
架打到這個份上,已經和身手套路什麼的都沒有關係了,兩人已經在較量彼此的忍耐力和意志。
蜘蛛蹲在樑上,看著底下的戰鬥演變成這個樣子,也頗有些無語,這哪裡還有一點點刺客的樣子?他想要是終陵棄稍微受過一些忘川的訓練,應該在持刀落地的瞬間就從背後把那個男人給解決了。
“你這臭小子……是瘋狗嗎!”男人顯然已經徹底被激怒了,他根本沒想到在自己面前毫無還手之力的終陵棄能把自己拖入如此狼狽的境地。
兩人邊打邊滾,不知不覺滾到了先前終陵棄砸碎的那片桌子碎塊之間。此時正是終陵棄落於下風,那個男人騎在他上方,雙拳疾風驟雨般照著他的面門招呼。
終陵棄的手胡亂抓住了一條桌腿,猛地砸向了男人的頭部。
桌腿在巨響聲中斷成兩截,那個男人也帶著滿臉的血摔倒在了一邊。
終陵棄手中還握著半截桌腿,而那個男人的手邊卻是終陵棄之前被擊落的短刀。
兩個滿頭是血的人隔空對視了一瞬間,男人迅速地抓起了短刀,終陵棄則是把桌腿斷裂出尖銳的一端當成了武器。
蜘蛛看著彼此帶著利器衝向對方的兩人,知道這場漫長又滑稽的打鬥終於要結束了。他看見終陵棄手中的桌腿刺向的是那人的胸口,而那人的短刀刺向的卻是終陵棄的喉嚨。
這小子還是太年輕了,以那把短刀的鋒利程度和他的身體狀況,估計被刺中的瞬間就會失去反抗能力。
蜘蛛輕嘆了一聲,將一支比筷子略短、手指粗細的竹製圓筒叼在口中,瞄準了那個男人輕輕一吹。
終陵棄明顯感覺到和自己生死相搏的男人身體一滯,竟然是自己手中的半截桌腿先行刺入對方的胸口。
隨後他感覺到肩膀上一陣火辣辣的刺痛,那把短刀在最後關頭居然刺歪了。
男人倒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胸口不斷地噴出血液。
終陵棄捂著肩膀的傷口勉強站立,腦海中一片空白,唯有一個聲音在不斷迴響:這一次自己真的親手殺人了。
身後的門忽然被推開,終陵棄回過頭去,看見渡司流鴉矮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流鴉連連鼓掌,白色布條下露出的嘴微微彎起弧度。
“恭喜恭喜,終陵棄,你透過了忘川的第一關考驗,試膽。”流鴉在充滿血腥味的房間裡大聲宣佈著這個訊息。
蜘蛛從房梁上跳下來,向流鴉行禮,隨後向終陵棄豎起了拇指。
終陵棄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悅,他拖著帶傷的身體走向床邊察看孟漁舟的情況。孟漁舟還沒有醒來,被扯掉腰帶的紗衣微微敞開,春光隱約可見。
“我在別處造了點事端吸引注意,但拖延不了太久,立刻撤離吧。”流鴉吩咐道,“終陵棄,你能帶她回去嗎?”
“我能。”他背對著流鴉回答道。
“那小孟就交給你了,我們客棧見面。”流鴉說著帶著蜘蛛轉身離去。
終陵棄從床榻上扯下半條床單裹在孟漁舟身上,然後將她背了起來走出房間,一瘸一拐地鑽進了茫茫夜色。
離開了舞燕齋,終陵棄走在城南笙歌之地的巷陌中,看著兩旁燈紅酒綠迎來送往,再回想起片刻之前的殊死搏鬥,直覺得這一切都如浮世幻影般不真切。
唯一讓他覺得真實的是頸邊感受到的少女平穩溫熱的鼻息,也不知道那個男人下的是什麼藥,都過了這麼久了小孟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他揹著孟漁舟走過出城南花柳聚集之地,轉向城中的大道。雖然離棲身的客棧還有好一段路,自己身上各處都隱隱作痛,右腳還疼得厲害,但終陵棄卻覺得莫名的開心。
終陵棄不知不覺地哼起了一支自己老家雲州的北地曲子。
孟漁舟在蒼涼的北地民謠和微涼的夜風中緩緩醒過來。當她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下恢復清醒,發覺自己正被終陵棄揹著走時,雖然不知道之前在舞燕齋發生了什麼,卻打心底感到一陣舒適的安心。
她看到終陵棄頸後的衣衫有一片溼印,但那卻不是血跡。遲疑了一下後,孟漁舟不相信似的抬手往自己的嘴角摸去,望著自己手指上亮晶晶的唾液,她忍不住羞紅了臉。
本想再裝著睡下去,但終陵棄已經感覺到她醒來了,半回過頭來衝她眨了眨眼睛……
“你……你打贏了嗎?”她看見他臉上一片青一片紫的慘樣,心懷忐忑地問道。
終陵棄點點頭,然後努了努嘴唇,孟漁舟看到他口不能言的樣子,一下就猜到了是為什麼。
“別動,我幫你提前解開。”她心裡忽然蹦出一個使壞的小念頭,一手把終陵棄的腦袋轉回前面,然後紅著臉用還沾著口水的手指往他嘴唇上抹去。
終陵棄不知道她用什麼抹了自己的嘴唇,但隨後他感覺自己可以開口說話了。
“小……孟。”他試著開口發出了聲音,繼而驚喜道:“哇好厲害,蜘蛛說要一個時辰才能解開的,小孟,你怎麼做到的?”
孟漁舟當然不會告訴他那只是一種具有粘合功效的藥水而已,更不會告訴他自己是用口水把殘留的藥水給稀釋洗去了。
“秘密。”她得意地說。
聽到終陵棄疼得發出“嘶嘶”聲,孟漁舟才發現自己壓到了他肩上的傷口。
“你放我下來吧。”她提議道,“我自己能走。”
終陵棄也快撐不住了,就順著她的意思讓她下到地上。
孟漁舟把自己身上的半截床單扯了下來,她的動作太快,終陵棄根本來不及阻止,只好以手掩面並提醒道:“腰帶。”
她將半截床單繞著自己的腰身纏了一圈然後系了個結,見終陵棄依然一副用手擋著眼睛的樣子,心中嘀咕了一句“假道學”。
隨後她忍不住起了調戲他的興致,故意用驚慌的聲音道:“啊!好大的風!”
終陵棄放下手後看到孟漁舟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腰上用床單系成了裙襬狀,正衝著自己笑。
他明白自己被擺了一道後,羞愧地轉過身去,一瘸一拐地往客棧的方向繼續走。
孟漁舟對著他的背影望了一會兒,快步趕上去,托起他沒受傷的一側胳膊彎腰從底下鑽了過去,然後將他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自己能走……”他說道。
然而孟漁舟卻不讓他抽回手,她又拿出了那種媚惑的聲音說道:“多謝相救,今晚我想和公子度過,可否賞光?”
又來了,又來了。終陵棄發出了無奈的嘆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