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以寧越是著急越解不開手腕上綁著的金絲繩的結釦,縱使她向來心性堅忍,此時也快要崩潰得哭出來了。
終陵棄三步跨到她面前,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阻止她動作的好,猶豫了許久才伸手取下了她腰側的仿扶桑刀。
然而他沒有深想,憑藤以寧的身手就算赤手空拳也能輕鬆制服他,他奪下刀這個舉動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但藤以寧卻在他奪走長刀後放棄了繼續咬繩子的動作,她認命般放下了手,坦然地靠在牆上說:“你殺了我吧。”
“那個……你不要誤會,我不想傷害你。”終陵棄抱著長刀,看她不再試圖解開束縛,稍微冷靜下來一些。
“士可殺,不可辱!”藤以寧冷冷地看著他。
“你輕點,這兒是忘川的據點。”他面露擔憂地說道,“要是被其他人發現了就完了。”
藤以寧重重地“哼”了一聲,雖然不快,但也知曉其中利害,她望著終陵棄等他繼續說下去。
終陵棄看她終於表現出願意交涉的態度了,松了口氣,在她面前坐了下來,緩緩說道:“其實這件事完全都怪你,昨晚你要是不對我們不依不饒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了。我的同伴是迫於性命威脅才暗算你的,你明白?”
“這麼害怕被我送到衙門,你們果然犯了大罪。”她接話道。
“喂,我剛剛說話的重點是這個嗎?”終陵棄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那個……藤……以寧是吧?說實話我很欽佩荒蕪遊俠,你們就是我曾經最想活成的人,最想變成的樣子。但是……”
藤以寧打斷了他:“那你怎麼活成了刺客?”
“這個說來話長……”他回想起初來烏月的事情,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哎不對,得把對話的主導權拿回來。終陵棄拍了自己一巴掌,繼續說道:“藤以寧,這個世上很多事情不是簡單地非黑即白非好即壞,這點你承認嗎?”
藤以寧遲疑了一下,緩緩點了點頭。
“是啊,那如果我說我進入忘川是迫不得已的,你相信吧?”
“據我們調查,忘川所有的刺客都是迫不得已的,因為你們在還是孩子的時候就被忘川以各種方式吸納入會培養。”藤以寧反駁道,“你們的罪惡稱不上與生俱來,但也算伴隨了你們整個成長的過程。”
終陵棄一時語塞,過了一會兒他很艱難地說道:“我是最近才加入忘川的……”
“你這麼大的人了理應能夠判明是非好壞,明知是刺客還要加入,更加罪無可恕!”
終陵棄快要崩潰了:“算了我們不要爭論了,你一直堅持你是對的我是錯的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這樣吧你給我個承諾,我把你手解開後你就自行離開,別來找我麻煩了行嗎?”
聽到終陵棄說要放自己,藤以寧愣了一下,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
終陵棄走上前去正要解她手腕上的繩釦,閣樓門忽然被推開了,孟漁舟站在門口看了一眼終陵棄又看了一眼藤以寧,她向終陵棄詢問道:“要幫忙嗎?”
“幫什麼忙?”他不懂孟漁舟的意思。
孟漁舟晃了晃手中的流星錘,簡單地說道:“廢話那麼多,還不如我一錘下去痛快。”
“我謝謝您了,您守夜一晚一定累了吧趕緊去休息吧順便把門帶上。”終陵棄走過去把孟漁舟往閣樓外頭推。
“渡司在找你,趕緊跟我下去見他。”孟漁舟說著拉上了門,拖著終陵棄快步下樓。
流鴉坐在大廳的一把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纏在頭上的那些白布條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換過了,色澤黯淡還帶著點灰。
“你跑去哪兒了?蜘蛛去你房間都沒見著你人。就算立了功也不用這麼急著翹尾巴吧?”流鴉不滿地問道。
立功?終陵棄呆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渡司說的是自己在滄陵道的表現。
流鴉仔細打量了終陵棄一陣,他又奇怪地問道:“你從哪弄的仿扶桑刀?看起來是把精緻的好刀啊。”
終陵棄聞言心中大驚,才發現自己懷裡還抱著藤以寧的那把長刀。
“問你話呢,怎麼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流鴉狐疑地看著他。
“我……”終陵棄在猶豫該不該說自己在閣樓,如果說了又該如何解釋自己在閣樓幹什麼。
孟漁舟搶先開口道:“報告渡司,我在閣樓找到他的,他在閣樓養了一隻貓。”
終陵棄在聽到孟漁舟開口的時候心中一陣緊張,莫名地感覺孟漁舟會壞事,果不其然聽她捅出了自己在閣樓的事情,但隨後卻畫風陡然一變——養貓?為什麼她要說自己在閣樓養貓。
比起孟漁舟奇怪的言行,他更在意的是流鴉的奇怪反應。在聽到孟漁舟報告自己在閣樓養貓之後,流鴉唯一露出在白布條之外的雙眼中居然少見地出現了恐懼。
“你把這裡當成家了嗎?怎麼能不經過我的許可就擅自……算了,念在你不知情又是初犯,就罰你立刻把那東西給扔出去,然後閣樓給我按照當初你打掃地窖的標準打掃三天。”流鴉捏著鼻子一臉嫌惡的樣子讓終陵棄感到不知所措。
“還不快去。”孟漁舟踢了他一腳。
“是。”他回過神來,向流鴉行了一禮,轉身跑上了樓梯。
看起來自己之前又錯怪孟漁舟了……他在樓梯上回頭望了一眼下方的女孩,心裡有點愧疚,雖然不明白流鴉為什麼會對貓有這麼大的反應,但這次託了孟漁舟胡說八道的福,閣樓裡的那人應該暫時不會被發現。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孟漁舟了,明明時不時會幫自己一把,但卻總是把拒人千裡的態度掛在臉上和嘴上。
還是儘快把藤以寧的事情處理掉吧,免得露出破綻連累替自己打掩護的孟漁舟。
懷著這樣的心情,終陵棄開啟了閣樓的門。然而他進門還未站穩,門側的牆邊就有一道人影欺近身來,他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接踵而來的就是那種熟悉的無法抗拒的擒拿手法。
不到一天的時間裡,他先後兩次領教了這種反制關節的擒拿術,並且這一次也如前一次一般被輕鬆地制服按在地上。
藤以寧從他手裡拿回了自己的刀,右腳往後一勾關上了閣樓的門。
這傢伙在自己和孟漁舟離開的時間裡用牙解開了繩釦……終陵棄想通其中環節後忍不住在心中暗罵自己愚蠢。
“這裡就是忘川在烏月的據點麼?有多少人?人手如何配置?有什麼機關陷阱?說!”藤以寧扭著他的手臂的關節稍一用勁,就讓終陵棄疼得額頭上佈滿汗珠。
“你既然恢復自由了,就趕緊去找你那個說話奇怪的姐姐啊……”他咬著牙忍受著手臂關節處傳來的徹骨疼痛說道,“別發夢了,就算你功夫再好,想一個人挑整個據點的所有刺客?刺客可不總會和你比刀術比身手,下一次你再被人暗算,我保證你醒來時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全胳膊全腿的。”
藤以寧聽了他的話,手上的勁小了一些,但仍然沒有放開終陵棄,她逼問道:“為什麼幫我遮掩?你有什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不想自己良心難受而已。”他回答道。
“磨牙吮血的刺客也有良心?”
“怎麼沒有,人活著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他剛想爭辯下去,忽然感覺自己被扳倒後邊的手臂恢復自由了。
終陵棄從地上爬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放了自己的藤以寧。
“跟我離開忘川吧,不要再做刺客了。”她朝終陵棄說道,同時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我相信你……相信你是個不久前被迫卷進來的三腳貓,因為換成其他正常的忘川刺客,我今天應該沒有命醒過來。”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子的縫隙斜照進閣樓,一縷一縷的光影把地板切割得秩序井然,餘下一抹金輝灑在藤以寧的清秀的臉龐上,明暗恰到好處地把她的額頭、眼睛和鼻子分成三個不等的部分。
終陵棄在心裡由衷地為自己先前在煙館中在她背後隨意揣測的無禮言語感到抱歉,平心而論藤以寧的容貌其實算比較好看的,即便比不上孟漁舟驚豔絕世,至少也大勝凡人。而她眉宇間自然而然透發的凜然正氣,此時此刻正和晨曦一起把她妝點得如同菩薩臨凡。
這樣如清風般令人感到舒暢的人,這樣曙光般令人對未來充滿希冀的邀請,自己能拒絕嗎?終陵棄望著藤以寧朝自己伸出的手,心中幾度動搖。
他緩緩抬起手,在藤以寧鼓勵的目光中朝她的手掌靠近。
雙方的指間觸碰到的一瞬間,兩人的腳下都感到一陣劇烈的震動,整座客棧在一片地動山搖的巨響聲中忽然變得搖搖欲墜。伴隨著無數積灰震落,頭頂的梁木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音。
“地震了?”在北地雲州長大的終陵棄對地震一事不算陌生,但他不知道烏月城有史以來從未發生過地震。
閣樓的地板本就比底下幾層的地板要脆弱,此時在一連竄的“喀拉”聲中,一道裂縫不偏不倚地橫現在終陵棄和藤以寧之間。裂縫迅速擴大,兩人都有明顯的下墜感。
藤以寧向前猛抓了一下,卻沒能抓住終陵棄,墜落之前她最後一眼看到的是終陵棄漸漸黯淡下去的眼神。
方才彷彿用了一萬年才猶豫著接觸到的兩隻手越來越遠,終陵棄看不到藤以寧臉上的反光了,片刻之前那個彷彿即將渡他脫離苦海的女菩薩隱入了沒有陽光的黑暗之中。
“一入忘川,便只有你渡人,哪有人渡你?”終陵棄在墜落中被一根布帶纏住了手腕吊在半空中,掌控著布帶另一端的蜘蛛倒鉤在一根沒有斷裂的梁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