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布帶纏住的手腕上傳來一陣刀割般的劇痛,這種痛楚讓終陵棄的頭腦清醒了一些,他仰起頭看著蜘蛛,明白了他方才所說那段話的意義。
蜘蛛緩緩地鬆開手,放終陵棄落到了二層尚未崩壞的地板上,他隨後從上頭一躍而下,落在了終陵棄身邊,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帶著他往前翻滾,避開了從頭頂砸落的一截梁木。
“趁樓梯沒有塌,趕緊跑下去。”暫時脫險後蜘蛛推了他一把,在他身後說道。
終陵棄回頭看向他,猶疑道:“你既然什麼都知道,為什麼……”
“這些話留著以後再說,如果你我都有命活到‘以後’的話。”蜘蛛說完這一句,身形一閃,已經奔向了走廊的另一頭。
這時終陵棄聞到了嗆鼻的煙味,像是有什麼東西起火燃燒了,他不再停留,飛快地跑下樓梯。一樓的大廳內此刻一片混亂,有許多他沒見過的生面孔刺客正手持各式各樣的兵刃聚集在一起。
他剛想過去一探究竟,就被一隻手猛地一拽透過小門進了後院。
“不想死就別去湊熱鬧了。”孟漁舟冷冰冰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站在後院的圍牆下,他看到整座客棧搖搖欲墜,西面的牆壁破了一個大洞,濃煙正從那個缺口處不斷冒出來,還夾雜著火光。
“雲中劍和官兵在圍攻這裡,剛剛的動靜是帝國軍的火龍炮發出來的。”孟漁舟面色不善地說道,“可是他們是怎麼發現我們的藏身處的呢?真是奇怪。”
終陵棄著急地說道:“比起這個,你不覺得帝國軍在城裡動用火龍炮這種事情才更奇怪嗎?他們瘋了嗎?”
“我倒是更懷疑你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孟漁舟瞪了他一眼,“我就不該慣著你,說不定昨晚一刀宰了她現在什麼事都沒有。”
聽她說起藤以寧,終陵棄突然想起剛剛藤以寧是和他一起從閣樓上摔下去的,他因為靠著蜘蛛中途拉了一把才沒摔成非死即殘的狀態,不知道藤以寧現在怎麼樣了。
講道理按她的身手,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行了,別愣著了,石遠童剛剛看過了,這邊的包圍還沒有收緊,趕緊撤離。”孟漁舟說著率先一把翻上了牆頭,朝下頭的終陵棄伸出了手打算拉他一把。
終陵棄看到她朝自己伸出的手,神情一陣恍惚,倒不是因為猶豫,他只是沒來由地覺得這情景跟片刻之前藤以寧朝自己伸出手的情景很相似。
“你發什麼呆?”孟漁舟氣道,“再不跑落到南郭旻手裡你就完了!”
“你有看見曲深情嗎?”他問道。
“沒有,怎麼了?”孟漁舟沒好氣地回答道,“她是金柳組的人,又不是我的人,我管她那麼多?”
終陵棄緩緩往後退了兩步,對孟漁舟搖搖頭:“小孟,你先走吧,我得去找曲深情。她昨晚為了我被藤以寧的刀砍傷了,可能還在裡面沒出來。”
孟漁舟被他給氣壞了,她不解地問道:“這裡所有人就屬你身手最差,怎麼弄得好像所有人都要你救一樣啊!你快給我上來,這是命令!”
這個人有什麼毛病啊?孟漁舟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但她又不想真的把終陵棄甩在這裡。
終陵棄望著她,微微一笑:“謝謝你,不過就像你之前說的一樣,為了不讓你以後在考驗裡太為難,還是不要太照顧我了。”
孟漁舟呆住了,以往都是她用拒人千裡的態度阻止終陵棄想要過於親近的行為,但這一次她自己卻被終陵棄反過來將了一軍。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終陵棄衝自己做了個道別的手勢,返身衝進火勢已經越來越大的客棧。
外圍的官兵越來越多,遠處的石遠童在向她發信號,提醒她不能再猶豫下去了。
“這個笨蛋!”孟漁舟埋怨了一句,跳下了牆頭,向著終陵棄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客棧一層的大廳內,煙塵滾滾火光閃閃,間雜著東一堆西一堆正在打鬥的人群。那些正在這處危險之地互相拼命的人中有忘川的刺客,有官府的官兵,還有荒蕪的劍士。好在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對手,沒人注意到突然闖進來的終陵棄。
終陵棄看了一眼樓梯的方向,萬幸那木梯竟如此堅挺,奇跡般地沒有損壞。他避開沿途殊死搏鬥中的人群,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上了二樓的走廊。
“壞了。”幾乎是在爬上二樓走廊的一瞬間,終陵棄口中飛蹦出一個懊惱的詞語,因為他並不知道曲深情是住哪個房間的。
不過此時從二樓的走廊放眼望去,大門緊閉的房間已經不剩幾個了,他索性就一間一間地找過去。
當他踹開第四間房的木門仍一無所獲時,孟漁舟從樓梯上跑了上來,她喊了終陵棄一聲,然後徑直往遠處走廊中段的一個房間趕去。
終陵棄小跑著跟上了她,兩人一起弄開了那個房間的門。
打開門後,兩人瞬間都愣住了,房間西面的牆壁破裂了好一大塊,碎裂的磚石在牆邊的地板上雜亂無章地堆積在一起。
“你們怎麼來了啊……”
左手邊的牆角傳來了曲深情的聲音,終陵棄趕緊扭頭看過去。只見曲深情倚靠在牆角,她頭頂上的梁木和天花板碎裂墜落正壓在她身上,不過多虧了牆角的地形,這些重物在她身上呈固定的三角形狀的支撐住了,她身上實際被壓著的部位只有一條右腿。
客棧西面牆壁正是先前受火龍炮轟擊的一面,因此這邊的房間大多損壞嚴重,曲深情的房間雖然不是正面受到衝擊的一間,竟也被摧毀至此,足可見這種火炮的威力可怕。
“我來幫你。”
“別亂動!”
終陵棄跑上前試圖搬移曲深情身上的重物,但孟漁舟眼疾手快地制止了他。
孟漁舟繞著曲深情身前的空地轉了半圈,謹慎全面地觀察了一遍那些梁木和碎塊的結構,隨後她才有把握指示終陵棄和她一起把其中一根梁木從中間抽出來。
兩人合力一同將那根梁木拔出來後,整堆重物發出了一陣震動的聲音,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孟漁舟微微松了口氣,這和她之前預料的結果一樣。
“再把這根和這根拿掉,她就能出來了。”孟漁舟一邊指出接下來要動的地方,一邊催促終陵棄和她一起動手。
三根梁木取出後,曲深情雙手往身後牆上一撐,整個人就從底下的空隙中滑了出來。她右腿昨日本就受了刀傷,此時又遭重壓,似乎傷得很重,殷紅的鮮血在地板上拖出了長長的痕跡。
她咬著牙用布條將傷處裹住打結,然後在終陵棄和孟漁舟的幫助下站了起來。
“終陵棄,去你房間把你那把劍取來。”孟漁舟扶著曲深情,向終陵棄命令道。
“做什麼?”終陵棄不明白此時為何不立刻逃離還要多此一舉。
“廢話,當然是取劍給我,我保護你們逃命。”孟漁舟翻了個白眼兒,“底下不知道什麼情況,我空手還真沒本事帶你們兩個一起出去!”
曲深情望著終陵棄飛奔去取劍的背影,對孟漁舟歉疚地說道:“對不起,連累你們了。”
“你這話留著給他說吧,我是自找的,怨不得誰。”孟漁舟說完自嘲地撇了撇嘴。
終陵棄很快就帶著他那把家傳的寶劍跑了回來,他把劍交給孟漁舟,然後自己接替孟漁舟架著曲深情的肩膀。孟漁舟拔劍在前,終陵棄和曲深情在後,三人緩緩向樓梯口移動。
房外的長空中忽然傳來一陣尖厲如同鶴唳的鳴響,孟漁舟腳步猛地一停,返身朝終陵棄和曲深情二人大喊:“趴下!”
西側一陣天崩地裂般的爆響,火光和煙塵從西邊每一個房間的門裡湧出來,碎木和碎磚石在空中亂飛四濺。
在剛剛那陣爆炸聲中,被曲深情按倒在地的終陵棄覺得自己的耳朵裡無比刺痛,隨後便是無休無止的嗡嗡聲。
“外面的人瘋了嗎!”孟漁舟從地上爬起來,抖落身上的灰塵。
“我們得快走,南郭旻根本就是個瘋子,他一定還會繼續用炮轟擊這裡的。”曲深情重重地拍了一下伏在地上淚流滿面的終陵棄,示意他扶自己站起來。
客棧外頭西側十字路口,帝國軍臨時假設的火炮陣地前,南郭旻正在催促士兵抓緊時間用冷水冷卻通紅灼熱的炮管。這種火龍炮雖然威力巨大,卻也存在著缺點,就是每發射一炮就必須對炮管進行冷卻作業,否則極有可能會發生炸膛的危險事故。
“大人,雲中劍的人來了。”一名文職裝束的人員穿過士兵人群過來向南郭旻報告。
南郭旻微微一愣,隨即帶著一副笑臉轉過身去,看到不遠處有個披著白色斗篷的女子帶著幾名劍士氣勢洶洶地分開士兵們朝自己走來。他不緊不慢地理了理官服,上前相迎。
“喲,安左使您怎麼來了?”
“火龍炮乃攻城野戰之重器也!稍有不慎則生靈塗炭傷及無辜,汝怎敢妄動此等利器於街市!”那女子怒視著南郭旻,目光如利箭一般。
“這個……本官是怕刺客窩藏在內負隅頑抗……”
“南郭大人!汝麾下軍士與吾部屬手足,皆有在客棧內與刺客白刃奮戰者,汝豈可置其人性命於不顧!”她伸手揪住了南郭旻官服的領襟,厲聲要求道:“炮擊立止!”
“放肆!藤安彤!你不過是奉旨前來協助南郭大人清剿刺客的客將,怎能對大人如此無禮!”先前向南郭旻報信,此刻正站在他身旁的那名文職官員吹胡子瞪眼地指著白衣女子怒斥道。
藤安彤空著的那隻手毫無徵兆地一巴掌扇在了那名文官的臉上,將他抽得捂臉在地上打滾。
“勿使吾三令此事,炮擊立止!”她的聲音不大,卻有種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從心底感到懾服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