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金玉還陽膏棒被放在鐵盤中置於燭火上加熱融化,不久之後變成了一灘亮金色帶著異香的軟泥。終陵棄口中咬著冒進,用眼神示意藤以寧自己準備好了。
藤以寧用一隻勺子將融化的軟泥膏塗在他的箭傷上,待其冷卻凝結後再重新包上趕緊的紗布。
“感覺怎麼樣?”藤以寧忐忑地問道。
終陵棄將嘴裡的毛巾吐了出來,神色平常地說道:“我還以為會很疼的……”
“哎?不疼嗎?”藤以寧下意識地伸手去碰了一下他的傷處。
終陵棄像被雷擊一樣顫抖了一下,齜牙咧嘴地往後縮:“喂!”
藤以寧呆了一下,而後忍俊不禁,捂著嘴笑。
“想不到,龍夜居然會讓人送藥過來。”終陵棄抓著頭髮思索道,“這樣說來我們和淮安分渡結的樑子就算揭過了吧?”
即便對方還心有不甘,短期之內應該是不會再來找麻煩了,龍夜傷的不輕,魑魅魍魎鬼也同樣挫盡銳氣,終陵棄覺得自己暫時還是可以高枕無憂的。
“你不願意殺他們,就不怕假以時日縱虎歸山嗎?”藤以寧顯然還是對他仁慈的決定感到耿耿於懷,方才她經魑來送藥時那麼一挑撥這種念頭更深了。
縱虎歸山嗎……終陵棄倒是沒有想那麼多,他覺得只要自己離開了淮安,就不會再和龍夜那些人起什麼衝突了。
“龍夜答應了我不再為難潛龍門,他雖然行事手段歹毒,但還算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我想暫時不用擔心淮安這邊再發生什麼事情了。”
藤以寧撅起嘴說道:“淮安分渡這一次元氣大傷,按我的意思,到了京城直接請姐姐帶隊出擊,順手把他們給剿滅了。”
終陵棄愣了一下,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過了很久才評價了一句:“你的殺心還是那麼重啊……”
“這怎麼能算我殺心重?”藤以寧不滿地說道,“你也不想想昨晚打的多兇險,對方根本救不是需要同情的善類吧!”
終陵棄苦笑:“是是是,寧右使您說的有理。”
藤以寧嘆了口氣:“你又揶揄我了。”
“我只是覺得,這樣做有些不義。”他眼神裡有著淡淡的哀愁,“我和淮安分渡本來沒有仇怨,這一次迫不得已大打出手,好不容易有化解干戈的機會,不想就這麼浪費了。況且……哎喲。”
他下意識地想坐起來同藤以寧認真交談,結果一起身就扯動了傷口,疼得他忍不住叫了出來。
藤以寧無奈地看著他,不想再與他爭執下去了,一疊聲道:“好好好……都依你。”
終陵棄笑了:“這樣吧,到了帝都之後先讓雲中劍觀察淮安的動靜如何?要是淮安分渡沒有出格的行動,不如就這麼算了。”
藤以寧單手叉腰生悶氣:“我真是倒黴活該認識你啊,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我也跟你一樣變得敵我不分。”
終陵棄訕笑:“又怪我了嗎?”
“當然,全怪你。”藤以寧賭氣,“你這種人為什麼偏偏是刺客,那一天我要不是想生擒你,也不會被那個女刺客暗算。”
終陵棄順著她的話說下去:“那天你不被曲深情暗算也就不會認識我,沒有你的幫助我們就沒法從你姐姐的圍攻下逃走,那樣我可能早早就死了,也就沒有後來那麼多那麼多事了。”
“對,所以都怪你。”她說道,“你把我坑的好苦。”
終陵棄望著她帶著悽切表情的側臉,心裡一陣打鼓,他趕緊在自己顯出窘態之前移開了目光,轉移話題道:“但願到了帝都之後一切都能順利。”
“一定會順利的。”她輕輕點頭。
終陵棄不由得莞爾:“你怎麼肯定?”
藤以寧瞥了他一眼,笑了:“因為我的運氣向來不錯,一定會幫你洗雪沉冤的。”
終陵棄打趣道:“我仔細想了想,你的運氣確實不錯。”
“怎麼說?”
“第一次失手被忘川刺客擒住,居然毫髮無損。第二次和流鴉交手,也沒有受傷。第三次在獻風縣撿到了周兄這個寶貝。第四次在騎河縣被我和小孟搭救了。後來對付宋久合許京遠一行惡徒也是逢凶化吉,試練之塔又是唯一一個登頂的。”終陵棄擺著手指頭細數道,“你說你的運氣還不好嗎?”
藤以寧面色古怪:“我怎麼一件件事聽來,發現這些多半都和你有關係啊。”
終陵棄得意地笑道:“或許這就叫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吧。”
藤以寧聽了卻沒有覺得開心,而是心情更加低沉了,她單手託著下巴說道:“好了,你不要再說了,這些話語就像奇怪的不切實際的希望,我會有非分之想的。”
終陵棄愣了一下,忽然尷尬了起來,他才注意到藤以寧其實根本沒有她自己說的那樣灑脫,昨晚在河邊他本以為已經處理好了這個問題,其實根本沒有。
“好了,不開玩笑了,你也別多想。我沒什麼事,只希望你早點好起來。我在隔壁,有什麼事情大聲喊我就行。”藤以寧說完這一句後,起身離開了他的房間。
終陵棄直到門合上後才收回目光,他感到自己這會兒頭緒盡亂。自古情關難過,藤以寧顯然仍有困擾,這個問題沒有他想的那麼容易解決。
窗外月正柳梢,偶爾傳來一陣不知名的蟲鳴聲,他望著凌空中的月色,不由自主地將它與小時候在雲州所度過的無數個月夜相比,思鄉的愁緒從心海深處翻湧上來。
他不知道,在距離淮安數千裡之外的南霽,同樣有一個人仰望著月色寄託思念。
孟漁舟對著空中的明月,如瀑青絲地垂在腦後,她的眼角緩緩流下了兩顆淚珠。一陣疾風略過,卷走了庭院裡的寥寥幾片樹葉,她低下頭對著小池中自己的倒影,忽然抬手拔去了頭頂的髮簪。
頭髮一下子散落開來,孟漁舟一手將它們抓到前頭來,抽刀出鞘寒光掠過。
鋒利的長刀將整束頭髮輕易斬斷,孟漁舟握著斷發舉到面前發呆了片刻,再次低頭去看水中的倒影。
不男不女,不倫不類,妖異無比。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銀麟站在她身後的迴廊下,用調侃的語氣問道:“多好看的頭髮啊,你就這麼輕易地捨棄了?”
“人在逆境之中如果不主動去捨棄一些什麼,就沒法繼續前進吧。”孟漁舟這樣回答道。
“哦?”銀麟露出了充滿興趣的表情,“這就是你練了一個月刀的感悟嗎?”
“這是我生來就有的覺悟。”她將刀插回到刀鞘裡,“銀麟渡司最懂得居安思危,想必也是能理解我的意思的。”
銀麟笑了笑:“還是不說這個了吧。”
“不希望被人窺探自己的內心嗎?”孟漁舟詞鋒尖銳。
銀麟抱著玉臂,一雙秋水明眸裡波瀾不驚。
“我的人帶回了最新消息,淮安分渡沒有採取進一步的行動,那邊已經回覆平靜了。”銀麟緩緩說道,“你掛念的人沒事,只是受了點傷,他們去往帝都的行程可能會因此受到耽擱,不過問題不大。”
“淮州往北就是京畿,那裡沒有忘川的勢力吧?”孟漁舟問道。
“沒有,京畿是組織唯一不設分渡的地方。”銀麟的回答打消了她的疑慮,“早點休息吧,明天我有事要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