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下的海港寧靜安詳,白色的海鳥停在收了帆的桅杆上,默默地注視著下方的一切。
一艘貨船堆滿木桶的後甲板上,孟漁舟將刀從一個男人的身體裡拔出來,淡然地在他的衣服上抹去血跡。她腦袋上包著一塊頭巾,穿著和港口雜役一模一樣的麻布短褐,看起來就像一個秀氣的大男孩。
在那具剛剛失去氣息的屍體旁邊,還有一個嚇得臉色發白雙腿打顫的少年。
孟漁舟看了少年一眼,見他渾然失去了膽氣,一時殺心褪去,只是用掌刀將之打暈。
阿夜和其他幾個來自南霽分渡的刺客從別處匯攏過來,所有人都和孟漁舟一眼是雜役的打扮。他們彼此用眼神交流,確定了各自所負責的任務都已經完成。
“榮二和章北把屍體都集中到一起藏好,留在這裡守望,其他人跟我下到船艙。”阿夜是這次任務的指揮負責人,他安排好了留守在甲板上的人手後,就率先朝底下的船艙走去。
孟漁舟跟隨在阿夜身後,她不知道銀麟安排他們所執行的這一次任務真實的目的是什麼,一行人在阿夜的帶領下早晨就從南霽出發趕到了這個海港。
深入到船艙之內,面對一條筆直的過道和無數個房間,阿夜揮了揮手,刺客們就自發地像潮水一般往兩側散開,每個人都找好了自己所負責的房間門。
阿夜隨後做了一個手勢,孟漁舟知道那是代表格殺勿論的手勢。
所有的刺客在同時撞開了門,孟漁舟也不例外,她在破門而入的瞬間就揮刀斬出了流水般的刀光。
狹小的船艙房間內空無一人,孟漁舟提前預判的凌厲一刀斬空了,她對著只有木桶和雜物的空房間發呆,腦海中忽然湧起很不祥的預感。
她走上前去,用刀撬開了一隻木桶的圓蓋,揭開覆蓋在上頭的油紙,頓時嗅到了一股奇異的香甜味道。
“這是……蒴果?”孟漁舟詫異地對著木桶中一塊塊圓餅狀的黑色油膏發呆。帝國明令禁止私自販運蒴果,即便是用於醫館鎮痛也是需要嚴格的審查管理的,這艘貨船裡裝運了這麼多的蒴果顯然不正常。
銀麟事先知道這些事嗎?孟漁舟在心裡疑惑,如果銀麟一開始就知道這艘船是販運蒴果的,那麼這次的任務難道是對付蒴果販子?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在流鴉手下的烏月分渡時,終陵棄和曲深情曾經大鬧過烏月的地下煙館。
“喀拉……”頭頂的木板傳來怪異的聲響,孟漁舟警覺地往後退了一大步,抬手上望。
只見客艙的天花板裂開了一個大洞,一道白色的身影從破裂的夾層中急墜撲下。
孟漁舟不假思索一刀斬去,手中的制式鋼刀與對方的兵器相格迸出了火星。
刀與劍互不相讓,雙方都使勁想要在力量上壓倒對方。
孟漁舟在這個時候看清楚的對方的樣貌,那是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綠衣少女,留著雙馬尾長髮,手持一柄四尺不到的細劍,她的身上罩著一件和雲中劍相似的白色斗篷,只不過斗篷上沒有雲紋劍飾的圖案而已。
荒蕪!孟漁舟在看到對方的第一眼心中就冒出了這個念頭。她感到這一次行動越來越撲朔迷離了起來,連荒蕪宗都攪進來了。
“私販蒴果是重罪,可是重利誘惑之下總有人鋌而走險。”綠衣少女說道,“你們這是打算要對抗制裁了吧?”
“你是荒蕪宗的人?”孟漁舟問道。
雙方的刀劍在相持不下許久之後,藉著說話的機會默契地分開。
“荒蕪風部副使言瑜兒,束手就擒。”綠衣少女自報家門道。
孟漁舟心想果然是荒蕪,南霽屬於風部的勢力範圍,宋久合和淨邪思會禍亂時她也見識過風部精銳的實力,眼前這位副使應該就是雲鶴宗主的下屬了。對方顯然是把自己當成了這艘貨船上蒴果販子所僱傭的打手保鏢,意識到這一點後孟漁舟忽然想到彼此的衝突可能完全是一個誤會。
銀麟的目標也許是這批蒴果,但荒蕪風部好巧不巧地也盯上了這艘船,現在雙方狹路相逢,握手言和是不可能的。
暗暗握住了袖中的流星錘,孟漁舟尋找著偷襲對方的機會。
外頭已經傳來了零碎的打鬥聲,荒蕪風部的人和阿夜所帶領的刺客們動起了手,孟漁舟心中重新思慮了一番,放棄了和言瑜兒繼續糾纏的打算。她手中刀虛晃兩招,想著逼退言瑜兒後先行撤出房間去與同伴匯合,因為現在尚且不知道荒蕪風部來了多少人彼此強弱形勢如何。
在孟漁舟兩刀凌厲攻勢之下,言瑜兒絲毫沒有畏懼退避之意,她當即還了兩劍,盪開孟漁舟的第二刀,搶步上前。
孟漁舟沒想到這位風部副使如此難纏,她索性將計就計,放言瑜兒突至自己面前,忽然發出了袖中的暗器。
第一重暗器是一根纖細的銀針,針尖淬毒,中者會立時陷入動彈不得的麻痺之中。但這只是分散對方注意的虛招,孟漁舟並沒有指望單純靠這一根暗器銀針擊敗對方,她在發出銀針之後立刻跟上了後手的流星錘。
言瑜兒看到她發出暗器,眼神一凜,橫劍準確地擋下了那根銀針,隨後毫無凝滯地收住身形,轉前突為後退。流星錘砸在言瑜兒的劍脊上,她用左手按住劍尖處的劍身,加上後撤及時,成功化解了孟漁舟這一記迅猛的流星錘。
雙方一來一往鬥了個平分秋色後,再次陷入了對峙的僵持中。
言瑜兒神色比方才更加寒冷,她瞥了一眼被擋落的那根銀針,從牙縫裡吐出三個字:“奪魄針。”
孟漁舟被她道破暗器的名字後反應也很平靜,承認道:“沒錯,正是奪魄針。”
“忘川刺客!”言瑜兒咬牙切齒,“連你們也做起蒴果的買賣了嗎?也是啊,傷天害理的事情你們即便做盡了也不奇怪。”
孟漁舟毫不猶豫地還擊道:“毫無調查依據就隨意臆測,荒蕪宗向來都擅長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審判別人,真讓人難以心服啊。”
言瑜兒扯下了自己身上的斗篷丟在一邊,足底發力跳上了一旁的牆壁,借力反蹬之後劍指孟漁舟的眉心。
孟漁舟能感覺到對方此刻動了真怒,無論是身法還是劍招都比一開始要認真了許多,如果放在一個月前自己可能在此人面前走不下十幾招就會落敗。
然而這段時間銀麟的訓練讓她對自己有了不少的自信,一面揮刀迎擊一面後退,在接下言瑜兒第四劍的時候退出了艙門。
外頭狹窄的走道上到處都是混戰的刺客和荒蕪,孟漁舟匆匆掃了一眼就能看出是荒蕪人數更佔優勢。
阿夜在走道的另一頭,他單獨面對三個荒蕪遊俠的圍攻,看到孟漁舟出現後,他在百忙之中抽出空子用手勢向她傳達了撤退的命令。
孟漁舟何嘗不想撤走,但身後的言瑜兒緊咬不放,而且她想如果自己此時不管不顧逃走,言瑜兒空出手來遊擊會使得所有人面對的壓力瞬間增大甚至導致崩潰。
銀麟會來嗎?孟漁舟一邊應付著言瑜兒的劍勢一邊在腦海中期盼著,她想如果銀麟趕到的話局面就會對己方有利。
遠處忽然發生了一片混亂,一個新加入戰場的身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接連擊敗了好幾名南霽分渡的刺客,她的出現令混戰的局面有瓦解之勢,刺客們正在逐一被清除,而荒蕪則開始匯聚到那個人的身後。
孟漁舟望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後心中難以自制地湧起了恐懼,她沒想到這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銀麟沒有到來,到來的是荒蕪風部的領袖,宗主雲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