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霽港口與荒蕪風部的精銳不期而遇三天之後,孟漁舟才看到銀麟返回了山中的據點。孟漁舟沒有問銀麟這三天去了哪裡,從銀麟那看起來對什麼都瞭如指掌的樣子來判斷,這三天她一定沒有閒著。
阿夜看到銀麟回來感到喜出望外又忐忑不安,因為他負責指揮的在港口的行動被荒蕪風部幾乎全盤挫敗,折損了近半的人手。
銀麟彷彿猜到了阿夜的心情,她沒有賣關子,直白地告訴他自己從風部手中劫走了那艘船,留在船上的大部分傷者都救下了,目前正在別處養傷。
渡司帶回的訊息令原本如喪考妣氣氛沉重的整個南霽分渡為之一振。阿夜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峰迴路轉,銀麟劫走了那艘船意味著整船的蒴果也落到了他們的掌控之中,那可是堪比黃金的實貨。
銀麟拍了拍手,將所有人召集起來,宣佈道:“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家,荒蕪因為他們自身的一些原因,暫時不能對我們出手了,趁此機會放個假吧,接下來的三天時間不必遵循分渡的規矩,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好了。”
孟漁舟在眾人散去之後留在銀麟身邊,她遲疑地問道:“那一天你早就準備好了要那樣做,還是純粹是個意外?”
“你指的是什麼?荒蕪風部的出現不在我的計劃之中。”
“是嗎……那就當我想多了。”孟漁舟點點頭。
“難道你覺得我會用那麼多的部下去作為誘餌嗎?”銀麟忍俊不禁,“我又不是流鴉,沒到那種地步。”
孟漁舟自嘲地說道:“不知道為什麼,那天在船上看到滿船的蒴果以及遇到荒蕪風部的時候,我滿腦子想的都是你究竟在算計些什麼。”
“這時在流鴉手下做事落下的後遺症嗎?”銀麟嗤嗤地笑。
“那個狡詐的男人從來不會對別人說自己真正的想法,我們每一次執行任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棋子還是刀。那個時候我每天晚上入睡前都會想,明天晚上我還能這樣入睡嗎?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度過斷情的考驗,遇到終陵棄以後就時常覺得自己會死。”孟漁舟拿掉了自己的髮帶,將削短後的頭髮散開來,在水池邊蹲下身顧影自憐。
銀麟跟著在她身邊蹲下,水池裡一下子映出了兩張各有千秋風華絕麗的臉,她像尋常朋友一樣與孟漁舟交談道:“現在呢?是不是感覺好多了?”
孟漁舟將幾縷散在前面的頭髮撩到耳後,她笑了笑:“稍微好一些了,可是人總是難以滿足,有了好一些的處境就會想要更多。”
“倒也是呀。”銀麟伸手將面前的池水攪混了,幽幽說道:“貪心有時候也是活下去的動力,因為還沒有得到想要的,所以不捨得就這麼死了。”
“你也有貪得的東西嗎?”孟漁舟側目。
“你覺得我會對什麼東西貪心呢?”銀麟笑而不答,反過來問她。
大概是忽然放鬆下來,孟漁舟的臉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她伸著指頭數道:“你去烏月找終陵棄,說明你不想一輩子呆在忘川做一個刺客,你貪戀的東西是自由嗎?是安定嗎?還是一個尋常人那樣的家庭?”
銀麟挑著眉毛,說道:“你覺得我這樣子還可能嫁給一個尋常人嗎?即便有朝一日離開了忘川,即便以後可以改名換姓隱瞞過去,但這麼多年磨牙吮血,心早就不復柔軟了。可能我可以一天、一個月甚至一年把自己偽裝成賢惠的妻子對著鍋爐灶臺柴米油鹽,可是一到了午夜夢迴,就會想起自己曾經手握刀劍殺人如麻。”
“可是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不用偽裝的。”孟漁舟只用了一句話就擊潰了她的防備。
銀麟愣住了,驚訝地望著水中的自己。
“你說的那樣,不是真正的自由和安定,只不過是強求自己活成那個樣子,那個樣子的你根本就不愛那個和你生活在一起的男人吧。”孟漁舟說,“倘若你真的愛那個男人,就會忘掉其他的一切身份,只想做他的妻子,為他操持飲食,和他相擁著度過漫漫長夜。就算你夢到自己以前做刺客時殺人的樣子驚醒,也會在他擔心地詢問時露出笑來使他安心的。”
銀麟沉默了片刻,輕聲地說了一句不知是問孟漁舟還是問自己的話。
“真的會有那樣的人嗎?”
“會有的,你也在期待著吧?”
銀麟笑了笑:“那我得更加努力活到那一天才行啊。小孟,我想好了,我教你用銀絲吧,你不是想學嗎?”
孟漁舟沒有感到特別意外,只是莞爾問道:“你之前不是不肯教嗎?”
“聽阿夜說,這一次你們能夠從風部的追擊下安全逃走,是因為你用銀絲做了障礙。”銀麟一本正經地說道,“我一直覺得銀絲是一種有著很多可能性的武器,僅僅是拿來那樣用未免太浪費了。”
孟漁舟偷笑:“為什麼我覺得你有點言不由衷啊,我覺得我已經很坦誠了,銀麟大人有什麼不能交心的嗎?”
銀麟撅了撅嘴,冷傲地說道:“我從不與人交心!瞧得起你才想教你有用的東西,你愛學不學。”
“學,為什麼不學?”孟漁舟認真地說道,“我來這裡本來就是來學東西的。相比剛認識的時候,終陵棄已經做出了很大的改變,我不能止步不前。”
銀麟並沒有馬上開始教授她使用銀絲,而是帶她前往南霽城中,說要為她訂製一套指環。孟漁舟起初不解其意,直到銀麟取下了自己左手的手套,將五指上的特殊指環展示給她看她才明白過來,原來控制銀絲用的就是這些特製的指環。
銀絲極其鋒利,只有用這種方式來操控才能儘可能避免傷到自身,而這五枚指環只是用來控制佈下的匯流排的,真正在實戰中有時為了造出更加複雜的銀絲陷阱,可能要用到更多的指環。
“姑娘有一雙貴氣的手啊。”打造指環的匠師在為孟漁舟量定尺寸的時候稱讚道。
孟漁舟雖然扎著短髮看起來不倫不類,但南疆這邊民風開放,匠師對她還是客氣地以姑娘相稱。
“貴氣的手也抵不住握刀啊。”在那位匠師轉身進入店鋪裡頭的時候,孟漁舟和銀麟聽到了門口傳來一個鄙薄的聲音。
孟漁舟和銀麟朝門口看去,都認出了那個穿著綠裳的女孩,是荒蕪風部的副使言瑜兒。
言瑜兒頭上的繃帶還沒有拆去,她今天似乎並未執行任務,身上沒有帶劍,也沒有披帶著風玫瑰標識的白袍。
回想起在船上的交手,孟漁舟心裡一陣緊張,然而銀麟卻顯得很輕鬆,抬手衝言瑜兒說道:“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南霽真是小啊。”
言瑜兒冷著臉走上前,向她問道:“你把那船蒴果弄到哪裡去了?”
“你覺得會在哪裡呢?”
“回答我!”
“怎麼?想在大街上執法嗎?荒蕪的脾氣不小啊,就是不知道能力怎麼樣。”銀麟輕笑著諷刺道。
言瑜兒心知自己拿她們沒有辦法,且不說上頭剛剛下達了不許與忘川產生新的衝突的命令,她今日出來也沒有做任何戰鬥的準備。
“瑜兒,不必和她們糾纏。”雲鶴出現在外頭,她朝銀麟瞥了一眼,眼神似乎在向這位對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