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司大人，放我下來吧。”離那家小酒館已經有一段距離了，並且確認沒有人跟蹤過來，小衣覺得自己繼續讓終陵棄揹著有點不像樣子。
終陵棄將她放下地，說道：“看你髒兮兮的樣子，平時自己找的住處一定很差吧？”
“忍辱負重是刺客必修的技能。”
“這些錢給你。”終陵棄把那只錢袋子丟給她，指著前頭亮著燈火的客棧說道：“今晚就不需要那麼艱苦了，一想到有個小女孩風餐露宿暗中保護我，我良心會感到不安的。”
小衣問道：“你真的要回去見那個女人？我覺得她很危險。”
“嗯。”終陵棄點頭，“我知道，她並不相信我。”
“那就不要回去了，刺客的規則之一，不會前往任何有風吹草動的地方。”
“不，這種時候怯陣就等於在向她投降。”終陵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會有事的，她也有顧忌的東西。”
小衣說：“那我就藏在外頭守著，要是她有什麼異動，我就……”
“你可給我省省吧。”終陵棄在她頭頂敲了一下，“那是執金吾薛大人的義女，而且是中尉府的參謀，是帝國軍的四品武官，和我名義上的兩個上司同級！你當著我的面把她殺了，我在帝都就呆不下去了。”
小衣冷笑：“那不是正好，絕了你的念頭，早早回烏月當你的渡司。”
終陵棄哭笑不得：“不行，哥哥還有大事要做，你別給哥哥添亂了，回去睡覺吧，乖，明天還帶你吃好吃的。”
小衣翻了個白眼兒，晃了晃錢袋子：“不用麻煩您，我可以自己去吃。”
終陵棄愣了一下，刻意怒聲道：“你不聽話，就滾回烏月去。”
小衣似乎以為他真的生氣了，收斂起自己恣意的表情，低頭道：“對不起，渡司大人，我會服從命令的。”
請不要趕我走。
終陵棄目送她走近那家客棧，才動身返回蘇蕁所在的那家小酒館。
他回到小酒館的時候裡面已經不剩幾個客人了，蘇蕁還坐在原來的那個座位上，桌上已經有了兩隻空酒瓶。
她看到終陵棄回來，笑著抬手揮了揮：“喲，這麼快啊。”
“不好意思讓蘇參謀久等。”他帶著歉意入座，“你想問我什麼？”
“嗯……不用這麼嚴肅。”
“既然是公事，還是嚴肅一點好。”
蘇蕁握著酒杯沉吟，過了很久才開口，她換了一種比較認真的語氣說道：“你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什麼？”終陵棄沒有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
“我覺得一般人離開之後都不會再回來了。”蘇蕁說，“可是你卻回來了。”
終陵棄心裡激起浪濤，但他面不改色：“如果你覺得我不會回來，為什麼還在這裡等？”
蘇蕁和他對視，片刻之後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啊，我為什麼還在這裡等？”
“蘇參謀，我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透你了。”
“彼此彼此吧，我也很驚訝，自己竟然會和一個剛認識不到半天還不知道真實身份和姓名的男人在一起喝酒。”
她忽然把話說開了的舉動讓終陵棄不得不驚訝於她的坦誠。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終陵棄雖然早就猜到這個結果，但還是想知道自己哪裡做的不足以至於被她看穿了。
“大半個時辰前吧。”蘇蕁說著頓了一下，舉手對掌櫃喊道：“再上一壺酒！”
終陵棄異樣地看著她，桌上的三個空酒壺他最多隻喝了半壺，而且都是烈酒，蘇蕁的酒量果然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很好。
“大半個時辰前……我們還沒有在酒館見面吧。”
“沒有，我去了一趟御武司查了雲中劍的名冊，上面沒有你的名字。”蘇蕁淡淡地說，“當然我覺得周肖誠也不是你真正的名字。”
終陵棄抬手扶著額頭承認道：“你的感覺是對的。”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去御武司查雲中劍的名冊嗎？”蘇蕁問道。
“是那個刺客的屍體。”終陵棄輕輕地說道，語氣裡有著疲憊和無奈，“回來之前我就在想，如果你有什麼事情要問我，在萬仙居門口就可以問，不必等到現在。後來我想明白了，應該是你從那個刺客身上發現了什麼，覺得有必要再問我。”
蘇蕁毫不吝嗇地稱讚道：“你很聰慧啊。”
“還是比不上蘇參謀吧？”終陵棄自嘲地說，“我如果足夠聰明的話，說話就會更加縝密，也就不會給你找到破綻了。蘇參謀你才是真正聰慧的人，是因為那個刺客喉嚨上傷口，看出我不是雲中劍的嗎？”
“是的，雲中劍殺人一般不會是那種傷口吧。”蘇蕁點頭，隨後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太聰慧未必是好事。”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終陵棄點頭。
“等你的時候我在想，如果我沒有想那麼多，沒有去御武司查名冊，是不是會更好一點。”她說，“那樣的話我就會一直對‘周肖誠’心懷感激，然後多一個親近的朋友。”
終陵棄默然無言。
“可不可以說你的名字？”
“終陵棄。始終的終，陵墓的陵，拋棄的棄。不是什麼好聽的名字，也沒有好的寓意。”
“的確比不上周肖誠的寓意呢。”蘇蕁淡淡一笑。
“是刺客嗎？”
終陵棄內心掙扎了一番，最終還是回答道：“是，但和他們不是一夥。”
“明白了。”她點頭，“刺客裡居然有這樣的人，真令人吃驚。而且你穿著雲中劍的衣服，絲毫沒有違和的感覺。”
“蘇參謀很失望吧。”
“也沒有。”她繼續給自己倒酒，“我能分清別人的善意和惡意，偽裝的也能分清。”
“謝謝。”終陵棄只能這樣回答。
“雲中劍的兩位大人也知道你的身份吧？”
“是。”
“那我就不多管閒事了。”她忽然松了口氣，露出笑顏來：“不管怎麼說，要謝你今天救我。”
“因為救了你所以作為刺客可以得到原諒嗎？”他不解地問道，以蘇蕁的立場，雖然可能不像雲中劍那樣極端，但他終究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刺客。
“不是的，但我會為你保密。”蘇蕁說，“希望下次還能一起喝酒。”
她說完這一句，忽然趴了下去，手中的酒杯倒在桌上，殘存的酒液灑了出來。
“蘇參謀……蘇參謀！蘇蕁！”終陵棄下意識地叫了出來，但是對面的人兒毫無反應。
她真的把自己喝醉了，終陵棄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
當然這也可能是另一種試探……經過了與蘇蕁一番接觸之後，他對這個女人的心機敬畏有加。
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醒過來，終陵棄沒有耐心等下去，他起身對走到掌櫃那邊委託道：“如果到打烊時蘇公子還沒有醒來，請託人去中尉府稟報，只需說參謀蘇蕁在此醉酒便可。”
掌櫃的聽到“中尉府”後眼中明顯出現了懼色，連連點頭允諾。
終陵棄回頭看了一眼那邊，蘇蕁趴在那兒一動不動，彷彿睡著了一樣。她的臉頰上帶著兩陀醉酒的紅暈，眉頭微微蹙起的樣子似有重重心事。
他回到座位邊，也不管蘇蕁能不能聽見，鄭重其事地告辭，隨後離開了小酒館。
等到那個年輕人出門之後，小酒館角落裡僅剩的另外三個客人忽然一同起身，來到了蘇蕁所在的那一桌旁邊。
“蘇參謀，蘇參謀？”為首一人輕輕呼喚道，然而蘇蕁並沒有反應。
三名便裝的金吾衛為難地面面相覷，他們沒想到蘇蕁會真的喝醉。
“這下怎麼辦？那個人可能要走遠了，要跟上去嗎？”
“蘇參謀交代過一切行動要以她的指令為前提……這樣一來，今晚也只好作罷了吧。”
那三人正在為難的時候，“醉酒”的蘇蕁悠悠地從桌上爬了起來，儘管她身上有濃重的酒氣，但眼神卻始終很清澈。
“都散去吧。”蘇蕁擺了擺手，起身從他們三人中間穿過，走去櫃檯結了酒錢。
領頭的金吾衛有點不甘心地跟在她身後，猶豫著問道：“就這麼算了嗎？”
“你們幾個把今晚我叫你們出來的事情忘掉吧。”她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