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狐息”的紅衣文士打著摺扇走進屋子,對終陵棄作揖道:“明人不說暗話,閣下與我都為同一個目的來此,我想我們可以攜手合作。”
終陵棄第一眼看到這個青年文士,就覺得此人面目慧黠如狐,偏偏名字裡又帶有一個“狐”字,給人一種難以捉摸的感覺。他對於聰明人總是有所戒備的,因為這些人眼裡的計策和詐術太多。
彷彿從終陵棄的眼中看出了森嚴的戒備之意,狐息故意笑了笑說道“閣下不用緊張,西門大人與閣下沒有任何衝突,只是希望能夠對付共同的敵人。”
“共同的敵人是指繡衣使南郭旻嗎?”終陵棄冷笑,“原來繡衣使之間也會彼此傾軋啊。”
狐息理所當然地說道:“繡衣使都是陛下身邊的紅人,名義上彼此平等,但實際上獲得的權力並不相同,有人得志,自然就會有人眼紅,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帝國的官場還真是渾水一灘啊。”終陵棄諷刺道,“所以西門大人也想透過追究當年的精鐵案來扳倒南郭旻嗎?”
“這正是我會來到此地的原因。”狐息點頭,“另外,閣下最近的舉動,其實西門大人也有所耳聞。你在吏部衙門裡查過那些檔案卷宗,西門大人也都瞭如指掌。”
終陵棄心中一震,從狐息的話語中聽來,那位姓西門的繡衣使在吏部衙門應該有黨羽或眼線。他想起那位總是謙和地笑著令他們進內室的吏部小吏,或許那個人就是西門繡衣使的私人。
“知道你在查精鐵案後,會在這裡遇見你我就一點也不意外了。”狐息嘴角勾起。
終陵棄在心中盤算著這人以及他所代表的西門繡衣使的勢力究竟對自己瞭解多少,如果他們是透過吏部的檔案查閱記錄發現自己的意圖,那麼自己更深一層的忘川刺客身份應該並沒有暴露。
可以與這些人合作嗎?他腦海中冒出了一個詞——與虎謀皮。
狐息沒有急著催促終陵棄做出決定,他在邱逢春的小屋裡悠然踱步,邱逢春則低著頭站在角落,彷彿這兩個人所談的事情與他沒有關係一般。
“閣下是心中還有什麼顧慮嗎?”狐息問道。
終陵棄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邱逢春,說道:“我和他之前的談話,你應該也聽到了吧。南郭旻勢大且得寵,僅僅靠舉證揭發,恐怕難以動搖其根本,邱先生也不願意再去冒這個險了。”
狐息淡淡一笑:“如果我告訴你,西門繡衣使在陛下那裡同樣也獨得寵信呢?只要閣下願意合作,除掉南郭旻後閣下將不再是一個普通的雲中劍,御武司的職位隨便閣下挑選,甚至御武司之外整個帝國官場也無所謂。至於邱大人,你本來就是被南郭旻整治到這裡的,以你的才幹和過往的功績,在刑部大理寺謀得一個高職不在話下。”
邱逢春對狐息的話明顯露出了心動,他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問道:“真的嗎?你許諾的這些到時候能夠兌現?”
“當然,你們也可以提條件,西門大人已經全權授予給我,任何條件我都可以代替他答應你們。”
終陵棄笑了笑:“如果我想要填補南郭旻留下的空位呢?”
邱逢春吃驚地看著這個年輕人,片刻之前他還是一個懷著想要為過往的冤魂伸張正義的雲中劍遊俠,此時竟然露出了如此大的胃口,想要填補南郭旻的空位。
“你想要做繡衣使嗎?”狐息挑了挑眉毛,“我喜歡這個野心,但是很遺憾,繡衣使是皇帝陛下親命的,即便你替西門大人做再多的事情,我也沒法保證。”
他頓了頓,隨後用很疑惑的表情看著終陵棄問道:“說實話我一開始見到閣下的時候,並不覺得閣下是那種懷有天大野心的人。”
“那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終陵棄好笑。
“倒不如說更像是仁人志士吧。”狐息回答道,旋即擺手:“不要誤會,我沒有諷刺的意思。我知道在閣下眼中我說出這樣的話可能有鄙薄之意,我是為求合作而來,即便如此我也敬重閣下的為人。”
“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無名小卒說敬重他的為人。”終陵棄搖頭,“你們做幕僚的人都是這樣的嗎?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能巧舌如簧。”
狐息並沒有覺得尷尬,而是很平淡地說道:“我想這和我們之間達成合作並沒有衝突。”
終陵棄佯裝思索,隨後看向邱逢春:“邱先生是什麼意思呢?畢竟我查這個案子,線索到邱先生這裡就斷絕了。”
邱逢春趕緊回答道:“如果有西門大人出手,或許真的能夠將南郭旻從繡衣使的位置上拉下來。當年的案子由我一手記錄,雖然存在提刑司的那一部分沒有任何問題,但其實我還留下一份副本,副本的內容將當年那些人借精鐵案大肆搜刮民間財富的罪責有所記錄,還拓印儲存了當時南郭旻和周仲德的通訊。”
“有這些就足夠了,到時候還要邱先生你作為證人出面與南郭旻對質。”狐息點頭。
終陵棄迫不及待地問道:“那副本和儲存的書信在哪兒呢?”
“被我藏在了雲中提刑司府的檔案室內,和其他繁雜的卷宗混在一起,才沒有被他們發現我做了手腳。”邱逢春此時整個人的精氣神已經完全改變了,不再是終陵棄來到銅牢時見到的那個鬱郁不得志、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的落魄者。此刻的他身上逐漸顯出一種讓終陵棄覺得與狐息非常相似的氣質——陰謀家。
狐息聽完邱逢春的話語,對終陵棄說道:“在下不擅騎馬,恐怕得麻煩閣下跑一趟雲中府。邱先生可以將那些東西存放的具體地點告訴這位雲中劍的兄弟。”
終陵棄遲疑道:“我獨自去雲中府提刑司?那邊的人會答應讓我帶走案卷嗎?”
狐息胸有成竹,從自己懷中取出一塊令牌交給終陵棄道:“此乃西門繡衣使的令牌,你交給雲州提刑使,他自然會明白。此外你一個人去可以瞞過南郭旻的耳目,這件事在真正向南郭旻發難之前,我們必須低調謹慎。”
終陵棄接過那枚鍍金令牌,問道:“若是我取得了證物,下一步怎麼辦?”
“取得證物後回到京城,西門大人會見你的,下一步自然就是在朝堂上給南郭旻致命一擊。”狐息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只需要雲中劍在朝會時當著百官的面提出此事,陛下就勢必要召南郭旻和邱先生對峙。至於到了陛下面前該怎麼說,這些西門大人都會籌劃的。”
終陵棄對狐息還有他背後的繡衣使西門靜惠並不瞭解,但為了能夠打倒南郭旻,他決定冒一次險與他們進行合作。這也是迫於無奈之舉,在得知西門繡衣使準備對付南郭旻之前,邱逢春整個人完全就不相信他們能夠成功,可以說是西門繡衣使的出現才為這件事帶來了轉機。
想要對付權力,就得藉助另一股權力,這是多麼悲哀卻又現實的事。終陵棄從邱逢春的小屋裡走出來,被外頭的涼風一吹,才發覺自己臉頰有多麼滾燙。
白馬遊哨的軍營裡揹著令旗的士兵來來往往,將偵查到的最新消息傳回朔方邊軍大營。這時有不少從北邊返回的遊騎士卒,他們的神情緊張又疲憊,有的身上還帶了傷,有的則是趴在馬背上一到大營就摔了下來。
“匈奴人又來找麻煩了呢,此地不宜久留,閣下還是儘快動身吧。”狐息背著手從後頭的屋子裡走出來說道。
“邱先生怎麼辦?銅牢似乎並不安全。”終陵棄問道。
“我用西門大人的名義給此地的軍官下了命令,他已經答應讓我帶走邱逢春。”狐息回答道。
“這件事能瞞過南郭旻的耳目嗎?”終陵棄質疑道,“他把邱逢春弄到這裡來,就是想讓他死在這裡吧?以南郭旻那樣的性格,會不在銅牢留下眼線嗎?”
狐息指向遠處的旗杆:“你看那是什麼?”
終陵棄朝那邊望去,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軍營高高的旗杆上掛著一顆人頭。
“我已經把南郭旻的眼線當作匈奴人的諜子做掉了。”狐息淡淡地說道,“當然這是一個下策,這個人的死會引起南郭旻的警覺,但到至少短時間內他會反應不過來。現在北邊因為戰事而混亂,正好給這件事做掩護。”
終陵棄愣愣地望著他,沒想到他手段狠辣至此。
“那可是一個帝國軍的士兵!是刀頭舔血的遊騎,雖然是南郭旻的眼線,但你用諜子的罪名處決他……”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狐息笑了笑,“快上路吧,得趕在南郭旻對這件事有所察覺之前完成所有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