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柄劍最終還是刺了下去,邱逢春緊張地閉上了眼。過了片刻,沒有等到沒有想象中的血腥味和慘叫聲,他忐忑地睜眼朝終陵棄和狐息看去,只見那把黑色的劍插在了狐息腦袋旁邊。
“怎麼,刺客還不殺手無寸鐵之人嗎?”狐息絲毫沒有在鬼門關走上一遭的覺悟,仍對終陵棄用挑釁的語氣說話。
終陵棄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他沒有理會狐息的挑釁。
“我改變主意了,現在不想殺你。你說,如果西門靜惠見到你,會是什麼表情?”
狐息聽到他說要帶自己去見西門靜惠,臉色就徹底變了:“士可殺,不可辱。閣下還是給我一個痛快吧。”
終陵棄將劍拔起收回鞘中,一掌刀打在狐息的頸側,將他打暈過去。
邱逢春看著終陵棄將暈倒的狐息扛起來,他有些害怕地問道:“你要帶他上哪去?真要去見西門繡衣使?你可想好了,西門繡衣使和南郭旻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別!”
“邱先生,你不願意交出那些東西的理由我能理解。但我還是不會放棄去為精鐵案翻案和向南郭旻報仇。”終陵棄背對著邱逢春說道,“之後我不會再來找你,你自己保重吧。”
邱逢春注視著他的背影,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從心底裡想要幫這個年輕人完成願望,然而他同時明白這是無法做到的。
“終兄弟。”邱逢春趕上去兩步說道,“之前我說留下了案卷的副本和書信拓印那些話……其實是我騙你們的,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證據。”
終陵棄驚訝地回頭。
“就像他說的一樣,只有如此我才能活下去。”邱逢春嘆了口氣,“其實當年我什麼也沒有留下,在銅牢的時候我不信任你也不信任狐息,我擔心你們是來試探我的,所以我說有證據被我藏在雲中提刑司。”
終陵棄感到難以置信:“你說那些都是假的?”
“都是假話罷了。”邱逢春低下頭,“害你去雲中白跑了一趟,還差點送掉性命。”
終陵棄心中感到憤怒,但他卻又覺得自己無從職責邱逢春的做法,他也只不過是為了活命而已,倘若不能讓南郭旻相信這些,他也許早就被除掉了。
“當年精鐵案牽連了很多人,但實際參與謀劃的只有南郭繡衣使和周仲德幾位上層的官員,像我這樣底下的小吏能夠接觸到真相的機會幾乎沒有。”邱逢春緩緩說道,“只不過因為我是負責記錄的人,才能窺探到其中的一些隱秘。”
“除了南郭旻,當初主導辦理這個案子的人已經死的差不多了吧?”終陵棄苦笑。他現在想起來,越發覺得當初指使烏月分渡行刺周仲德的幕後黑手就是南郭旻,並且還在後續讓他們盜走了南郭旻家中的一本賬簿。
難為他還能滿面春風地去參加周仲德婚禮,背地裡下這種毒手。終陵棄在心中對這個蛇蠍般狠毒的傢伙感到不恥。
“邱先生,你差不多該準備逃亡了吧。”終陵棄對邱逢春說,“我把狐息帶走之後,南郭旻一定會有所察覺的。”
“我能逃到哪裡去呢?”邱逢春搖頭,“我已經不想再折騰了,其實我應該早一些就死在銅牢的,死在匈奴人刀下,那樣或許是最好的結果。”
“為什麼這麼說?”
“好歹可以落下一個為國而死的虛名不是嗎?”邱逢春聳了聳肩,“我在故鄉還有父母妻兒,那些都是我割捨不行的,你說我能掏出南郭繡衣使的掌心嗎?不可能的,就像你一開始找到我想要對付南郭繡衣使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最後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終陵棄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邱逢春的悲觀讓他也產生了動搖和懷疑,但他心裡復仇的慾望還在燃燒驅使著他繼續前進。
“你是名動天下的忘川的刺客吧?為什麼你不想著找機會直接殺掉南郭繡衣使報仇,而是選擇用調查精鐵案這麼艱難的方法呢?”邱逢春不解地問道。
終陵棄沒有回答他,但這個問題他心中早有答案,報仇是必須的,南郭旻一定要死,但為那些逝去的人洗刷冤屈和汙名同樣重要。
他想起葉心笛在朔方城外帶他看的那些巍山頂上的碑林,那都是保家衛國而死的忠烈之骨,他不希望自己家鄉的那些人死後還要被當做裡通外敵的叛徒。
邱逢春聽到他堅定地說了一句“告辭”,便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世上還有這樣固執的人嗎……”邱逢春長嘆。
他孤零零地站在小院裡,微涼的夜風吹過,忽然回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考上進士的時候,在前往提刑司出任官職之前,心裡也曾像這個年輕人一樣有過許多固執和堅持。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都已經隨風飄散,所謂的初心,早已找不回了。
夜深,城西附近的小酒館,獨坐在角落飲酒的戎裝女子偏了偏腦袋,瞧見了走進門來的故人,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道:“呀,終陵棄,你怎麼來了?”
“中尉府值夜的武官告訴我你不久前離開,抱著碰運氣的心態來這裡轉一轉。”終陵棄抱著劍在她邊上坐下,點了點頭說道:“看起來我運氣還不錯,你果然在這裡。”
“你是來找我的?”蘇蕁問。
“很意外嗎?”
“意外,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蘇蕁說,“這一個月你都在北方?”
“我去了一趟銅牢軍鎮,又輾轉到了雲州,今天才剛剛回到這裡。”終陵棄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的行程,“蘇參謀,我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要問你。”
“什麼問題?”
“如果薛遠圖大人死了,你認為最直接獲益的人是誰?”終陵棄嚴肅地問道。
蘇蕁皺了皺眉,她對終陵棄提出的這個前提假設本能地感到反感,但還是仔細地去思考了他的問題。
執金吾薛遠圖在京畿所擁有的實權便是北軍金吾衛那三千銳卒,三千人雖然在一萬羽林禁軍與天南大營十萬精銳面前不算什麼,但這三千人卻是可以很方便地進出帝都的。
羽林禁軍四衛兵馬輪換駐防皇城,平時總是有三衛在城外北山大營待命,而天南大營的軍隊則是無聖諭不得擅自調動,除了各門守軍,其餘部隊想要進帝都還得經過皇帝的批准。金吾衛這三千人卻是常駐在帝都之內,退可迅速封鎖各處城門,進可進逼皇城宮門,力量不可小覷。
蘇蕁一邊在腦海中想一邊緩緩說道:“帝都的軍隊分天南天北兩大營,南軍是駐在城外的野戰部隊。北軍是以羽林禁軍和金吾衛為代表的京中衛戍,金吾衛隸屬中尉府,中尉府是北軍之首,執金吾是金吾衛的最高長官。天南大營的軍隊調動需要大將軍印、大將軍所握的一半虎符與皇帝陛下掌管的另一半虎符,這些先暫且不管……北軍不從屬於大將軍管轄,但是一直設有羽林衛將軍,羽林衛將軍名義上是北軍除了皇帝陛下之外的最高統帥,如果執金吾遭遇不測,按照北軍體系金吾衛暫時聽從羽林衛將軍指揮……”
終陵棄追問道:“那如今的羽林衛將軍是誰?”
蘇蕁沒有立刻回答他。
“怎麼了?難道你不知道嗎?”終陵棄有些著急,他感覺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自上一任羽林衛將軍句離透過世之後,這一軍職一直空懸著,不過陛下在前年有讓一個人以代理的身份暫領北軍……”蘇蕁早已明白終陵棄問她這些問題背後的隱喻,但她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