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雲翔城東部的醉風樓原本只是一處名聲泛泛的歌樓,從半年前開始卻因為一位新來的名叫琴懷瑜的琴師而名聲大噪。
傳聞這位琴師的曲子意境通神,聽者皆言非凡,有的人聽她一支曲子,彷彿逍遙神遊如登天界,也有的人聽罷之後感懷傷神垂淚不已。
終陵棄午後如約抵達醉風樓下,蕭彥勳正在門口等他,終陵棄見到這位年輕的遊擊統領時感到眼前一亮。昨晚他還身著便服,加上談笑活潑,終陵棄很難將他與印象中肅殺威嚴的軍官聯絡在一起,今日首次見到他一身黑甲戎裝,方曉其英武挺拔之氣。
來到醉風樓門前,終陵棄發現樓內竟然沒有任何客人,除了站在門口的蕭彥勳之外,一層的大廳之內坐著八名同樣身著遊擊鐵甲的佩劍武士。
“終公子,你來了。”蕭彥勳同他打招呼,笑容一如昨晚的熱絡,他對終陵棄做了一個裡邊請的手勢:“慕公子在樓上等候著。”
終陵棄看到裡頭全是帝國軍人,心底稍微有點發怵,不懂這是演哪一出。他想若是對方要對付自己,不應該讓自己提前看到這麼多人,可能自己有所誤會?
“蕭統領,醉風樓內為何沒有其他客人,反倒都是你的下屬?”終陵棄沒有進門,硬著頭皮問道。
“慕公子今日包下了整個醉風樓,一層的這些弟兄是我帶來的護衛。”蕭彥勳解釋道,“既然包場自然沒有外人,不過終公子是慕公子邀請的客人,不在此列。”
終陵棄訕笑:“我不過一介白身,何德何能成為慕公子的座上賓?”
“慕公子待人寬厚,交友不問出身,終公子不必多慮,請上樓。”蕭彥勳的對答毫不失禮。
“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終陵棄踏入樓內。
“終公子,請慢。”蕭彥勳一個閃身又到了他側前方,伸手擋著他的去路。
“蕭統領還有什麼事嗎?”終陵棄臉上帶著淡笑,心中已是略有不快之意。
蕭彥勳的目光落在了終陵棄帶著的那把劍上:“冒昧請終公子將愛劍暫且交給我保管,等離去之時我定會將愛劍奉還。”
嘖……是擔心我對慕公子出手嗎?終陵棄心中暗想,倘若那位慕公子如看起來一般不會武功,那麼自己真有歹意的話即使沒有劍,也能在底下這些人趕到之前得手吧?
想歸想,他還是依言乖乖將未隱交給了蕭彥勳保管。
走上半段樓梯後,終陵棄停步回望,發現蕭彥勳和那些虎林遊擊的騎兵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樓大廳的幾張桌子邊,他們也不飲酒,每張桌上擺著一壺茶。
慕仁公子究竟是何方神聖啊,手底下竟然有這麼一幫精兵強將嗎?終陵棄暗暗驚歎,忽然聽聞樓上隱約傳來的琴聲婉轉動人,他不由自主地往樂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東廂一個大房間內,慕仁公子和慕儀小姐盤膝坐在一張黑色小几之後,他們正前方數丈之外有一道朦朦朧朧的帷帳阻隔著,帷帳之後隱約可見一個撫琴的倩影。
終陵棄來到門前時琴師的曲子已近尾聲,他沒有冒昧,而是耐心地站在門口等候,直到一曲奏罷。
慕仁公子開心地鼓掌,高聲稱讚道:“時下乃夏去秋來之際,琴姑娘卻能將一曲《沐春風》彈奏得深得我心,當賞!當賞!”
他鼓掌已畢,解下自己腰帶上的一塊玉珏,投入黑色小几之前的一隻玉盆中,那玉盆中已經盛了小半盆金珠,玉珏落入金珠之中發出鏗鏗脆響。
“妾身不過只彈了一曲《沐春風》,慕公子就將這麼貴重的東西賞賜下來了,那一會兒奏了《朔方謠》,公子又該如何賞賜呢?”帷幕後的琴師輕笑著說道,她的聲音非常清脆悅耳,像空谷的百靈。
“琴姑娘想要什麼呢?但凡是本公子有的,一定都會給你。”
帷幕後的琴師沉吟了一下,柔聲笑道:“那若是我想要公子沒有的東西呢?”
“只要琴姑娘要的不是天上星辰水中月,那本公子一時沒有,將來也會有的。”慕仁公子的話語中充滿了自信。
“慕公子,客人來了。”琴師忽然收斂了有些放縱的玩笑姿態。
“呀,是終公子來了,是在門口久等了嗎?我們真是失禮了……”慕儀小姐轉頭看向終陵棄,意圖起身相迎。
終陵棄深知這位看起來就很貴氣的慕儀小姐絕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自己怎敢讓她起身迎接?趕緊說道:“慕小姐不必如此客氣,在下也是剛到,唯恐打攪琴師的天籟,不敢貿然入屋。”
慕儀小姐溫婉一笑:“終公子也是雅人呢,快請進來坐吧。”
她等終陵棄進來之後,竟然起身將自己的座位讓了出來,要請終陵棄坐在慕仁公子邊上。終陵棄猶疑不定,一直在試圖推卻。
“終公子是阿仁的客人,理當入席,小女子在一旁便可。”慕儀小姐顏色懇切。
“不不不……使不得。”終陵棄連連擺手,“怎敢讓慕小姐如此……在下還是在一旁呆著吧。”
“儀姐不是在跟你客氣,終公子,不必拘禮。”慕仁公子在小几上新倒了一杯酒,示意終陵棄入座。
終陵棄胸膛內心臟砰砰直跳,他望著坐在那兒目視前方的慕仁公子,心中忽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慕儀小姐還想勸終陵棄入座,忽然被他掙脫了自己的手,緊接著看到他對著慕仁公子跪了下去。
“草民斗膽,想問一句,殿下是哪位殿下?”終陵棄將腦袋磕在木質地板上。
慕儀小姐眼神變了變,她面上那股溫柔平和的氣質頓時消失了,居高臨下俯視跪著的終陵棄,眼中多了幾分冷厲。
慕仁公子仍然神色如常地坐著,他緩緩端起面前的酒樽,問終陵棄道:“你何以知道我的身份啊?”
“是虎林遊擊那位蕭統領對殿下的恭順忠誠讓我發現的。”他回答道。
慕仁和慕儀對視了一眼,兩者都在彼此的眼中發現了苦笑之色。
慕仁公子將酒樽一放,嘆了口氣:“也是,倘若說我是一介平民,蕭彥勳的舉動未免太怪異了。儀姐,你說我們昨晚那麼費勁編故事做什麼呢?倒顯得我們把人家當傻子了。”
慕儀小姐回答道:“彥勳負責你的警衛職責,這不能怪他。”
慕仁公子沉吟了一下,對終陵棄道:“起來吧,你跪著不累嗎?”
終陵棄謝過之後起身,更加沒敢坐慕儀小姐讓出的那個位置。
“本想和你無所拘束地聊聊天的,現在看起來是不成了。”慕仁公子自嘲一笑,“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誰嗎?”
終陵棄用力點頭。
“我是陛下十六個子女中排最末的,按照族譜,我叫牧芝仁。”他淡淡地說著,那表情彷彿在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
“不過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他輕笑著扭頭看了一眼慕儀小姐,“除了儀姐,沒人喊我‘阿仁’。”
終陵棄不敢說話,只是安靜地聽著,現在的情況他也不需要說話。
“不用太緊張,比起其他的皇子殿下我這個人很好相處的,因為我沒什麼羽翼。”他用戲謔的口吻說道,“在皇宮裡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你知道我住在哪兒嗎?”
“虎林苑?”終陵棄猜測道。
“也是因為蕭彥勳猜到的?”他笑了,“是的,陛下把虎林遊擊賜給了我,算是他補償我這個便宜兒子的一點愧疚……”
“阿仁。”慕儀小姐有些憂慮地勸阻他繼續說對皇帝不敬的話。
慕仁公子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對終陵棄說:“重新介紹一下吧,這位是永陵郡王的公主,皇族中少見的大才女牧芝儀。”
“見過公主殿下。”終陵棄眼看又要跪下去了。
“不用多禮了。”慕儀小姐制止道,“在醉風樓知道我和阿仁身份的只有琴姑娘和掌櫃的,你切記不可對外宣揚此事。”
“明白。”終陵棄點頭,“不知道兩位殿下找我所為何事?”
慕仁公子說:“昨晚聽說你為雲中劍做事?彥勳說你佩劍且會武藝,你是遊俠嗎?”
終陵棄猶豫了一下,喃喃道:“算……算是吧。”
“本公子想要你幫我做兩件事。”慕仁的語氣沉了下去。
“殿下請講。”
“第一,本公子一直想和雲中劍以及背後的荒蕪宗打交道,苦於沒有門路,你既然為雲中劍做事,可否替本公子想想接觸的渠道?”
終陵棄愣了一下,很快回答道:“這個……想來沒有問題。不知道殿下想要和荒蕪宗什麼層次的人打交道?”
“宗主會。”慕仁公子毫不猶豫地說,“本公子想認識荒蕪的宗主們。”
“這個,也不是不可能……”終陵棄心想,雲中劍的藤家姐妹就是宗主會的成員,自己手握未隱寒鋒,還透過了荒蕪試練之塔的考驗,說是半個宗主也不過分吧?
慕仁點頭,伸出第二根手指說:“第二件事,可能會讓你有點為難,所以我不勉強你,你自己考慮好了再決定。如果成功,本公子定會重重謝你。”
“殿下還是先說是什麼事吧。”
“好,七日之後,陛下會在虎林苑舉行圍獵活動,到時候除了百官陪同,還有一些特別的賓客要參加。”慕仁公子的神色變得陰沉起來,他壓低聲音說道:“那就是暫時羈留在此的匈奴使團,使團的正使叫斜耶多,我要你在圍獵時趁亂殺了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