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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山雨欲來

宗主會散場之後,藤以寧心情沉重地離席,沒有等候姐姐藤安彤便獨自離開了會議廳。走出那座有著紅色穹頂的高閣,她在青石臺階前停步,摘下面具仰頭感受迎面而來的清風,輕輕吐出一口鬱氣。

大宗主沒有表態,六位小宗主的意見則出現了分歧,一半的人反對為這件事觸犯宸粼朝廷的底線,另一半的人則認為荒蕪宗為行俠義萬死不惜。

荒蕪宗內部代表現實與理想的兩派正面交鋒,互相都無法說服彼此,大宗主則是在這種局面下遲遲無法做出拍板的決定。

時值多事之秋,皇帝一連串的打壓和冷眼已經讓組織耗費數十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四部體系一夕崩潰,曾經名動江湖威懾群小的雲中劍活動也被迫轉入冰期,在這個關乎組織存續傳承的關頭,挑戰朝廷的底線確實是一件需要慎之又慎的事。

即便是經歷了諸多事端看慣了風雨的大宗主,在這個時候也頗有如履薄冰之感,作為一個荒蕪信仰的追隨者,他願意為了救那幾萬條生靈做出犧牲,但作為整個組織成千上萬人的首領和引路人,他不願意將所有人裹挾著押上為大義輕賤生死的戰場。

“心情不好,下山走走?”在她停下來吹風的當口,藤安彤也從會議廳裡出來了。

“姐姐方才和我表決的意見不同,沒想到我們也會有產生分歧的一天。”藤以寧飛快地將面具戴上,往青石臺階下走去,帶著些許憂傷說道。

藤安彤也跟著往下走,說道:“這很正常,只要是不同的人,就會有不同的想法,何況是這種生死抉擇。”

“我還以為雲中劍在生死關頭總是可以奮不顧身。”她話語中帶著淡淡的嘲諷意味。

“雲中劍當然可以奮不顧身,每個人都有奮不顧身的權利,但沒有裹挾同伴一起去死的權利。”藤安彤冷靜地回答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覺得我是雲中劍的領袖,應該是整個荒蕪宗裡最能為了信仰赴湯蹈火的人。是啊,我是不怕死,可這一次的決定關係到整個組織未來的存亡,你想過嗎?”

藤以寧不說話了,她在最後一級臺階停下,肩膀微微顫抖。

“除了山莊和雲中劍,還有很多人本身有著自己的生活,有著另外一重身份。有的人是將領,有的人是商人,有的人是文人,有的人是農戶……他們先是這些人,然後才是遊俠。他們也有父母妻小,不像我們孑然一身。”藤安彤繼續說道,“朝廷正愁找不到收拾荒蕪宗的藉口,我們假造軍令調兵,等若親手把屠刀遞給他們。”

“那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那幾萬人去死?為天下人拔劍的信仰,只是一句自欺欺人的口號嗎?姐姐,我不是在責怪你,我只是感到迷茫,這麼久以來我們所深信不疑的正義,真的被我們握在手中了嗎?”

藤安彤嘆了口氣,猶豫了很久,道:“我忽然想起一個算不上朋友的朋友了。”

“誰?”

“葉家的小姐。”她朝宗門走去,“我想起她曾經詰問我,一個人究竟可以為了自己認定的正義付出多少的代價。這個問題我當時沒法回答她,現在我一樣沒法回答自己。”

藤以寧追上去,側過臉看她,邊走邊問:“那個時候是你故意放走了葉家小姐,你知道她就是刺客,但你沒說對不對?”

“對。”藤安彤點頭,“禁軍的嚴統領發現了這一點,但他包庇了我。其實我本可以出手拖住她,救下那兩個人的性命,但我想起她對我的詰問,就慚愧得無法面對她。”

藤以寧咬了咬牙,說道:“那兩個人渣本就該死,殺了就殺了,葉小姐大仇得報,想來柳公子也能含笑九泉了。”

“那兩個人確實該死,但他們本該死在刑場上啊……”藤安彤悲哀地說道,“從那一刻我意識到,依附於朝廷是必須要做出某些讓步和妥協的。”

“那我偏不願意妥協。”藤以寧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只有如此,才對得起自己加入雲中劍時許過的誓言。”

她們走出宗門,穿過那條橫在險峻山崖之間的索橋,沿著棧道緩緩往山下走,藤以寧走在前面,藤安彤跟在她身後,兩個人沒有再作爭論。

走到半道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雨席捲了整個鎮梧山脈,藤安彤望著渾然不覺冒雨而行的妹妹,眼神複雜又疼惜。

雨很快越下越大,如同傾瀑,山路變得泥濘難行,她們不得不在臨近山腳的地方停下,在道旁的亭中躲避。

藤安彤站在亭子入口處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將刀身探入雨幕之中,雨水很快在順著刀刃形成了一道傾瀉的水簾。

“小時候跟著師範學倭刀術,我學的很快,覺得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我不能揮刀斬斷的。”她對身後的妹妹說。

“你想說,現在你知道有很多了嗎?譬如這雨幕。”

“荒蕪的刀劍,是為了斬開江湖的黑暗和霧靄所存在的,所以我們奉行正義以執法者的姿態凌駕於江湖之上。”她彷彿在自言自語,“刀上沾染過不知多少血跡,每一次我都會用心地洗掉那些血汙,但還是阻止不了刀一點點變鈍。”

“為什麼,姐姐,為什麼你變得如此悲觀呢?”藤以寧感到遺憾和不解。

“這不是悲觀。”她糾正了妹妹的話,“看到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就越能懂得,這世上很多東西和理想是不一樣的。”

雲中劍可以威懾那些惡徒賊子,但並不能保證陽光普照每一寸土地。荒蕪宗藉助宸粼朝廷的支援維持江湖秩序,可他們恰恰沒法驅散朝廷內部的陰霾。

藤以寧望著她的刀,喃喃說道:“那是世道錯了嗎?還是理想錯了?”

“是世道錯了。”藤安彤堅定地回答道。

荒蕪宗的理想一直都是對的,但無法實現。

“如果我們這一次選擇為理想奮不顧身,就要和終陵棄成為敵人了吧。”藤以寧幽幽地說道,“昔日最為擔心的事情,終究不免一語成讖,只是沒想到,到時候他代表的是朝廷,我們則是亂臣賊子。”

“很遺憾沒有早點見上一面吧,等他回來的時候,就是我們做出選擇的時候了。也許你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見面了。”

“我在想,如果他得到了皇帝的命令,真的能對我們下得了手嗎?”

“我不知道啊,我也不能等到那一刻才做出決定。”藤安彤轉身收起刀,走到坐在亭子中的妹妹面前,蹲下身捧住了戴帶著面具的臉頰。

“唉,這場雨真讓人心生厭煩啊。”她遷怒給了天氣,旋即低語道:“我還有機會,從他手中取回那把劍嗎?”

未隱寒鋒不該握在外人手中,如果荒蕪宗決心與朝廷決裂,歸附於朝廷的忘川就是敵人了,那個時候終陵棄就會真正成為外人。

取回那把劍,也是藤以寧重新獲得戰鬥的權利的關鍵,只有御靈術能夠帶給她這個餘生無法驅使內力之人新的武道生命。

“趕在翻臉為敵之前,或許還來得及。”藤安彤說。

“可那個樣子就等若在欺騙算計他了,因為我知道接下來我們可能會互相為敵,所以先行去奪下他的利器。”藤以寧痛心地說道,“我該如何面對自己內心的感情呢?曾經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他傾訴,找各種藉口跟著他,以為那樣就能握住幸福了。”

藤安彤又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該當如何,想狠狠心勸妹妹就此脫離荒蕪去追尋自己的感情,又根本開不了口,但留下來,最後一定是魚死網破。

離別的那天與終陵棄茶樓相會,她總覺得眼前之人疑慮重重,也覺得未來令人困惑,原來不止是帝都霜重……

“我剛才說的不僅僅是取劍。”

藤以寧愣了一下,吃驚地抬頭看向她。

“我說的是如果你想見他,趕在翻臉之前,或許還來得及。”藤安彤說完這一句後,頭也不回地投入了雨幕之中。

是啊,想見他,不管是自慚形穢還是前路殊途,都想見他。藤以寧咬住了嘴唇,亭子外風雨瀟瀟,就像她此刻無法平靜的心。

自己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那些害怕表露的感情、難以啟齒的話不是早就向他傳達過、開口過了嗎?為什麼還要怯步不前呢?

那就到北方去吧,趁他從匈奴歸來之際見上一面,不顧一切,不留遺憾。

她忽然驚醒一般跳了起來,跑到亭子入口朝遠處望去,藤安彤那一襲白衣已經飄行遠處,在雨中朦朧難辨。

啊,又是這樣,從小到大,總是她給自己勇氣。儘管她早已認清了現實,卻還是願意守護著自己那份理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