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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安得兩全

前方是寂靜的曠野,背後是夾在兩山之間的狹路,他的手中只有一把黑色的長劍,獨自面對迎面而來的千軍萬馬。

狼尾大纛在風中飄揚,鐵蹄轟鳴,無數映著寒光的彎刀出鞘。

“來啊,來啊!”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大吼的衝動,只是在有衝動的那一瞬間就順著自己的心吼了出來。

我一個人要擋住你們所有人。

雄渾的號角聲中,潮水般的鐵騎衝鋒鋪天蓋地而來。

手中的劍是熟悉的那把劍,多次在緊要關頭助他力挽狂瀾、救他脫困出險的劍,但他再也感應不到劍裡藏著的靈魂了,無論如何心意虔誠地祈求,都不再得到回應。

彷彿他忘了如何使用那種力量一般,又好像那種力量從未真正存在過。

這一次他未能感受到雲體風身啟動時那股席捲周身的氣流,也未能感受到疾風迅雷的速度與力量,一切都與尋常無異。

劍沒有回應自己,他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面對現實。

過於依賴的武器,總有一天會成為殺死你的東西,他一直以來都相信這一點,所以也想過有朝一日不在能喚醒劍中沉睡的力量時該如何自處。

現在已經不需要答案了,從他決定以一夫當關的姿態站在這裡時,無論劍是否回應他,結局都不會改變。

對一個有赴死決心的人來說,手握一把能殺一千人的劍和一把能殺幾十人的劍有何區別呢?

揮劍,揮劍,即使不再有雲體風身為他加冕,手中的劍依舊是削鐵如泥的神兵,倒下的戰馬和武士的屍體在他面前堆積如山,他的傷勢也在瘋狂地加重、蔓延。

感覺不到疼痛,斷了的肋骨插進腹腔,流血的感覺像是流水,但他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是蒴果吧,一定是蒴果在起作用,他想出了合理的解釋。

粘稠的血液讓他的劍變得越來越鈍,持續的揮砍也讓他的雙臂不再服從指揮。

巨斧落下,那把絕世的神兵與他的手臂一起飛了出去。

他閉上眼從堆積如山的屍骨上滾落,馬蹄踏過,眼中所見一片血紅,而後歸於無邊黑暗。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無數的傷口突然一同發作疼痛起來,折磨得他無法相信自己已經死去。

“終陵棄!”耳畔傳來女孩的驚呼。

跳動的燭光映入眼簾,他迷茫地睜著眼,發現自己的手緊緊握著女孩纖細發白的手,她的腕骨附近因為自己的用力緊握而失去血色。

貼身的衣服被汗液浸溼,牢牢黏著身體,傷口隱隱作痛。

“你做噩夢了吧?”她用手帕擦拭著他的臉頰,關切地問道。

原來是一場夢啊……自己握著的原來不是未隱劍,而是她的手。

難怪無論他在夢裡如何祈求,劍都沒有回應。

“弄疼你了吧。”他鬆開了手,輕輕揉著她的手腕,歉疚地說道。

“沒關係,被你當成救命稻草一樣牢牢抓住,我很高興。”她善解人意地說道,“別逞強,你可以依靠我的。”

終陵棄笑了,捏了捏她的臉蛋:“你以為你的男人是誰?他可不是要人保護的孩子了,是忘川的首領,宸粼的武官,御武司指揮使,征服了鐵浮圖的勇士,在火雷爆炸下還沒死的人。”

“不要臉,真不要臉,你到底是不是良家子弟,有沒有讀過聖賢書,怎麼就不懂得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孟漁舟鼻子一皺,用額頭頂他。

“用性命保證,雲中終家是正兒八經的名門,你嫁給我不吃虧。”他順勢將她攬進懷裡。

“又亂動,傷口裂開了怎麼辦?”孟漁舟不樂意了,但還是順從地讓他用手臂圈著自己。

終陵棄吹滅了燭火,與她在漆黑一片之中深情對視,柔聲說道:“有小孟在就不覺得疼了。”

她心裡一陣感動,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別害怕,我會一直陪著你……快睡吧,不許再做噩夢了。你心裡的妖魔鬼怪,我會用刀毫不留情地斬開!”

終陵棄閉上眼,他知道自己心中確實藏著妖魔鬼怪,那些東西比噩夢裡的鐵騎更可怕,孟漁舟的刀也斬不開那些陰霾。

因為披著妖魔鬼怪外衣的人就是他自己。

但沒關係,他知道就算自己變成那樣,她也會不離不棄。

……

“殿下,其實單于提出的歸還一萬人……”

“不,南郭大人,宸粼絕不拋棄它的子民。”牧芝仁打斷了南郭旻想要勸自己妥協的話語,執拗地像一個在和大人賭氣的孩子。

南郭旻心情複雜地看著他,良久喟嘆:“殿下的這份堅持令人感動。”

“從小我就嘗過被拋棄是什麼滋味,也明白分離是多麼痛苦,如果我們答應了單于只帶走一萬人,你忍心看那些人決定去留時的眼神嗎?”牧芝仁一拳擂在自己胸口,“南郭大人,我早就聽聞你唯利是圖鐵石心腸,我想你或許是忍心的,但我不行。我知道你心裡一定覺得我在政治上幼稚可笑又無理取鬧,但如果不能帶所有人回去,我寧願不回去。”

南郭旻猶豫了片刻,附身下拜,說道:“殿下在政治上的才能確實捉襟見肘,但心胸是王者之姿。”

“說這種話,不怕死嗎?”他冷冷地白了南郭旻一眼。

“臣終究會死的,什麼時候死,怎麼死,陛下都已經安排下了。”南郭旻淡淡地回答道,保持著俯首在地的姿態。

牧芝仁吃了一驚,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我是什麼樣的人,陛下其實最清楚。但陛下是什麼樣的人,我其實還未看透。”

牧芝仁呆坐在那兒,南郭旻說後半句話的時候始終抬頭盯著自己,讓他隱約感覺到,南郭旻話語中出現了兩次的“陛下”指的並不是同一個人。

“南郭大人……”

“扯遠了,說回百姓的事情吧,您立志要帶所有人回去,可曾想過會有多少人死於途中?”

“想過,倘若糧草不足,匈奴刁難,會死很多人,可我宸粼子民寧死也不為奴。”

“這話究竟是子民心氣,還是您一廂情願呢?”南郭旻輕聲問道。

牧芝仁語塞,無言以對。

“但是殿下您說的對,宸粼人必須要有那股寧死也不做奴隸的骨氣,唯有如此,方能舉國一心,摧破強敵。”南郭旻厲聲說道,“雲朔幽遼百餘萬人,人人寧死不為奴隸,則匈奴無利可圖。宸粼舉國千萬人一心,則中興可期,破敵必矣!”

牧芝仁望著他那雙狠厲的眼睛,緩緩說道:“我以為南郭大人只知道積蓄家財蔭庇子孫,沒想到大人還有這樣的心。”

“聖人說,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慚愧,殿下想取笑臣便取笑好了。”

“不敢,還請大人教我,如何救這萬戶人歸國還家。”

南郭旻面露猶豫不決之色,牧芝仁便知道他其實是有辦法的,只是不知為何不願對自己說。

是打心底裡還是輕賤我這位野種皇子吧?牧芝仁自嘲地想著,南郭旻畢竟是皇帝信任的繡衣使,帝國屈指可數的權臣,與之對位的西門靜惠尚且有自己支援的人,南郭旻一定也有,只是不知他中意的是哪位皇子。

皇帝強把輔佐自己出使匈奴的這個任務交給南郭旻,是強人所難的。

但不管南郭旻有多麼看不起自己的才能和地位,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牧芝仁咬了咬牙,生平第一次心甘情願因求人而下跪。

“殿下!”南郭旻大驚失色,激動地上前想將他扶起,“殿下瘋了嗎?殿下這是要臣死?”

“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你幫我!”牧芝仁鐵了心說道。

南郭旻愣住了,嘆了口氣,說:“四州籌糧,邊軍出兵,無非二者如此。否則要這些人回家是不可能的,匈奴人不會幫我們。”

“籌糧的錢從哪來,出兵的軍令如何得到?”

“籌糧不是最大難題,出兵才是。我有一個答案,但帶來的後果會有很多人無法承受。”

“你說!”

“假傳軍令,截斷邊軍與帝都的通訊,以重兵確保糧草能交到百姓手中。”南郭旻握緊雙手說道。

“確實……假傳軍令是重罪……”

“不,殿下錯了,我說的無法承受之後果,不是這個。”南郭旻冷笑起來,陰狠盡顯,“我可以和殿下打個賭,伊稚斜王子一定能幫你說服左賢王讓出通道。因為左賢王對這個機會期待已久迫不及待。”

牧芝仁順著他的話往下思索,忽然覺得後背發涼:“左賢王想找個機會一舉吃掉整個北境邊軍?”

“正是,如果左賢王得逞,邊軍十餘萬人有來無回,那麼不要說雲朔幽遼四周,連京畿都會危如累卵,我問殿下你賭得起這一把嗎?”

“繼續說!”

“假傳軍令調動邊軍,殿下你辦不到,臣也辦不到,但有兩種人可以辦到。”

“誰?”

“荒蕪,忘川。”南郭旻伸出兩根手指,“請荒蕪幫忙,易如反掌,邊軍中有不少軍官暗地裡的另一重身份就是地部的遊俠,我們根本不知道荒蕪究竟滲透邊軍到什麼程度,但有一點可以確定,要他們為這大義去死很容易!忘川也可以辦到,終陵棄手下那批人有足夠的本事盜竊虎符、偽造聖旨和軍令。可殿下願意犧牲哪一邊?”

牧芝仁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是株連九族的重罪。

“荒蕪,江湖的義膽,中洲的良心!”

“終陵棄,您最可靠的盟友之一,過命的朋友!”

“您要讓哪一邊去為了您的理想而死?”南郭旻聲聲如驚雷落地拷問著他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