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芝仁陷入了焦慮的兩難抉擇之中。誠如南郭旻所說，荒蕪是中洲江湖的良心，終陵棄是他現在最重要的盟友之一，兩邊都不是能夠輕易捨棄的東西，但必須要有人來承擔私自調兵的責任。
“南郭大人覺得應該如何呢？”牧芝仁覺得思考這個問題太過痛苦，下意識地將它丟給了南郭旻，但其實這麼做並沒有意義，南郭旻無論說什麼最後還是會把問題交還到他手上做決定。
“如果殿下要在荒蕪和忘川之間做出選擇，我希望被拋棄的是忘川。”南郭旻說，“但請殿下不要誤會，我並不是因為自己和終指揮使之間的私怨而勸您這麼做的。”
“理由呢？”牧芝仁心力憔悴地扶著自己的額頭。
南郭旻的理由很簡單：“對天下來說，荒蕪更重要。如果這一次背上謀反罪名的是荒蕪，死的人將會比忘川要多很多。忘川如今就剩下那麼幾百個人在帝都，荒蕪的遊俠還遍佈天下，帝國和荒蕪開戰會動搖天下的根基。”
這筆帳很容易算明白，忘川經過御武司先前的收編和整改，現在的成員都在御武司有名錄可查，而且集中在帝都。荒蕪宗雖然被命令解散了四部，但黨徒流落在外還不知道有多少，如果給他們安上謀反罪名，未來十年宸粼將不得不在整個江湖與這個龐大的組織進行消耗戰。
“帝國要對付荒蕪宗，不是沒有勝算，贏是必然的，只是會很不值得。”南郭旻繼續說道，“荒蕪宗的存在對於帝國說不上是壞事，而如果將他們列為敵人激起反抗，十年之內帝國都不要再想能夠專心聚集起對付匈奴人的力量了。”
是的，這才是重中之重，一旦全面捕剿荒蕪遊俠，民心和軍力都會受到嚴重損害，先前所說的舉國一心摧破強敵也就成了無稽之談，北征匈奴也會變成幻夢。
“但忘川不一樣，忘川如今並不龐大，而且一直以來都沒有好名聲。最重要的一點，陛下早就已經打算好，對這些危險的刀劍採取用完就丟棄的態度。”南郭旻隨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暗示皇帝根本沒有把終陵棄他們當成重要的臣子來看待。
牧芝仁驚愕地問道：“這是你自己的揣測吧？”
“很遺憾有些事情暫時還不能說。”南郭旻歉疚地苦笑，“不過終陵棄繼續這樣走下去，他很可能會迎來悲劇的結局，即使他什麼都沒有做錯。”
“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牧芝仁堅定地說道，同時重重一掌拍在案上：“南郭大人既然知道他是我的盟友和朋友，那就不該再拿那些大道理勸我，對我這樣幾乎一無所有的人來說，盟友和朋友就是一切。”
南郭旻嘆了口氣，攤手表示自己的無奈。
“雖然對不起荒蕪宗，但非要我來選，我選擇留下終陵棄。”牧芝仁說完起身離開了南郭旻的帳篷，招呼守在外頭的蕭彥勳跟隨自己返回。
南郭旻也起身送到了帳外，他搖了搖頭，卻又笑了出來。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說過那樣真心誠意的話了呢？他沒覺得自己的身體有多麼蒼老，但內心卻因為有太多的秘密而日漸遲暮，為帝王家賣命得到的越多對未來的恐懼也就越重，自古以來權臣有幾個能善終的呢？
蕭彥勳手執火把為牧芝仁照亮前方，他看牧芝仁並沒有回自己帳篷休息的意思，而是漫無目的地在營地內踱步，忍不住提醒道：“殿下，已經很晚了。”
“我知道，可我現在睡不著。”牧芝仁背著手說道，“我和南郭旻說的話你在外頭都聽到了吧？這個時候，如果儀姐在就好了，或者邵先生在也好，有個可以和我商量的人。”
蕭彥勳猶豫著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我想無論是儀公主還是邵風揚在這裡都沒什麼意義，殿下要的是支援，而不是意見。答案一直都在，那兩個選擇被擺到殿下面前的那一刻，殿下心中就有答案了。只不過南郭旻給出的答案和殿下不一致，所以殿下才會覺得沒有自信。”
“嗯，你說的對，我只是希望能得到他們的支援。”
“那我斗膽問殿下一句，殿下真的能承受這樣的取捨嗎？”蕭彥勳向牧芝仁躬身行禮，“犧牲荒蕪宗會帶來無窮的後患，也許就像南郭旻說的那樣，接下來的十年之內您都不要再想什麼北征匈奴的事情了，國家不會有餘力支援您。”
“但我還很年輕不是嗎？”他用一句反問作為回答。
別說十年，就是再過二十年他們也還是風華正茂雄心不移。
蕭彥勳知道他的決心了，不再說什麼，也沒有覺得後悔。
“剛剛你那麼嚴肅地問我，我還以為你會勸我的。”牧芝仁等了很久，沒聽到他說話，笑笑。
蕭彥勳舉著火把，火光將他一側堅毅的臉龐照亮。
“諫言是文臣的職責，我是武將。”
“這話有點偏頗了，能留名青史的將軍往往除了善戰之外還能匡正君主的言行過失。”
蕭彥勳莞爾：“那我想先做到善戰。”
“那也許很快就會有機會與左賢王鬥法。”牧芝仁說話的語氣並不輕鬆，南郭旻洞察到了這次調動軍隊對左賢王來說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戰機，一旦露出破綻就會萬劫不復。
……
暴雨初歇之後的越安，大街小巷都顯得格外清淨。
藤安彤走進那個藏在僻靜巷子裡的四合院，故意讓自己的髮簪碰到了門上懸著的風鈴。
掛風鈴的習慣是她們在雲中劍的時候就有的，現在到了靈音也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純粹只是喜歡。想到這裡，藤安彤淡淡一笑，經歷了這麼多事之後，純粹的喜歡倒顯得難得可貴了。
“來也不提前說一聲。”藤以寧從屋裡走出來，手上還捧著兩卷檔案。
“山莊到越安也就半天的路，我想來看你還要提前打招呼啊？”藤安彤上前抱了她一下。
藤以寧本想乖乖讓她抱個心滿意足，沒想到藤安彤的手還不老實地捏向自己的腰側，趕緊掙脫出來。
“嗯，好像稍微長了點肉。”藤安彤笑著說道，“那我就放心了，否則看你乾柴一樣真怕風一吹就散了。”
“你好煩啊，雲中劍那邊不用管事的嗎？大戰在即了。”藤以寧低聲埋怨道。
藤安彤隨手扯過橫在門前的板凳坐下，幽幽說道：“是啊，大戰在即了。”
前日也就是宗主會結束的第二天，大宗主終於就是否援助使團一事做了決定。老人對留在山莊的所有人說了他的想法，既然荒蕪時時刻刻都準備好為信仰獻身，那麼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我準備動身去朔方了。”藤以寧靠在廊柱上，對姐姐說道。
“這麼快？”
“北邊傳來的情報說，使團的歸程很快就會確定下來，口糧的籌措也完成近半了。”藤以寧扭頭看向她，“靈音這邊確定的聯絡人是我。”
藤安彤“嗯”了一聲，雙手交握，說了一句“好好努力”。
“姐姐擔子也不輕吧？”
“還好，反正之前與忘川打也是打，現在只不過多一個御武司而已。”她故作輕鬆。
“好一個只不過。”藤以寧嘆了口氣，“御武司就是整個中洲江湖正道的集合，打倒了御武司，後面還有朝廷。”
“你明明清楚的很嘛，理想派。”藤安彤輕笑，“看你在宗主會上那麼堅定地要做這件事，我還以為你對後果一無所知呢。”
“真抱歉，你是對的，任何人都沒有權利裹挾別人一起去死。”
“不用對我道歉。”藤安彤很大方地說道，“大不了以後就像老鼠一樣活著，忘川之前不都這樣過來的嗎？”
藤以寧沒想到她這麼看得開，總覺得和姐姐以前的樣子差別有點大，笑著問道：“隱居嗎？”
“也許吧。”她的態度模稜兩可，“放下刀這件事不是不想做啊，如果有機會，試試也可以。”
雲中劍的首領居然會說出放下刀這種話，如果放在以前藤以寧會覺得很意外的，但她自己在經歷了等若重生的幾個月之後，變得能理解這種念頭了。
“放下刀劍隱姓埋名嫁個人？那要嫁給什麼樣的人才好呢？畢竟那個時候你應該是御武司重賞的逃犯吧。”她打趣地問道。
“隨便吧，是好人就行。”
“不愛也行？”
“會愛的吧……我也不知道。”藤安彤的眼神有點迷茫。
藤以寧跑到她身邊跟她擠在一張板凳上。
“姐姐。”
“做什麼？”
“能代替我去見他嗎？”
藤安彤愣住了，聽她用自卑的語氣說道：“不想讓他知道我現在……”
“瞞不過的吧……”
“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