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單于的金帳依然燈火通明。
左賢王肥胖的身軀跪在王座前的紅毯上,他的身後還跪著十餘名親隨的將領。
“答應宸粼人的請求?為什麼?這些奴隸可是左賢王赫赫戰功的象徵,是東部騎軍的勇士們流血犧牲換來的。”單于座前的宰相不明白左賢王為何要深夜請求面見單于提出這不合理的要求。
單于側倚在座位上,用拳頭頂著腦袋,沉思許久之後問道:“左賢王有多大的把握?”
“六成或者七成。”
“如果我派右賢王和西部騎軍策應你呢?”單于開始往戰爭天平上加碼。
“如果右賢王能夠牽制住西涼州的大雪營並且堵住藏骸山山口的口袋,我有九成把握。”左賢王肯定地回答道。
單于又問:“需要王庭給你支援嗎?”
“王庭不可輕動,如果臣得手了,宸粼最精銳的軍隊才會被迫北上,王庭的鐵騎應該在那個時候尋找更大的機會。”
“好!左賢王,你是蒼青之神眷顧的雄鷹!去準備吧,為我大匈奴帶回勝利!”
“單于放心,這一次,宸粼皇帝會失去他苦心經營的北境防線,草原上的狼群和禿鷹會得到幾萬具新鮮的屍體。”左賢王自信滿滿地回答道。
“恕我愚蠢,左賢王和單于似乎在商量什麼大事?”宰相越聽越不對勁,此時此刻他心裡有點恐慌。
左賢王在左右心腹將領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冷笑:“庫都大人不需要明白。”
“和談剛剛舉行,這麼快就進行下一場戰爭?”
“兵不厭詐,愚蠢的宸粼人要把糧食和財富拱手送給我們,為什麼不要呢?”左賢王大笑。
單于謹慎地囑咐道:“左賢王,不可輕敵。如果這一次沒有機會就不要冒險,王庭可以等。”
“如果臣下進展順利,單于不妨留使團多住幾日,說不定還能趕上簽訂新的和約。”左賢王嘿嘿笑道,“但那份和約上匈奴和宸粼將再也不是平等關係!”
宰相庫都憂慮地目送左賢王離開金帳,回頭對單于問道:“據臣所知,東部騎軍的實力與宸粼北境邊軍大體相當,這一戰左賢王當真有把握?”
“宰相說的是人數,可綿羊豈能與狼群相提並論。”單于擺了擺手,“等我們吃掉北境的宸粼軍隊主力之後,宸粼的皇帝將再也無力阻攔我們,雲朔幽遼四州將成為匈奴的領土。”
“宸粼會沒有防備嗎?”宰相庫都提出了問題,在他看來左賢王和單于所謀求的利益太過誘人,而越是誘人的利益往往難以獲取。
八年前宸粼邊軍就已經吃過一場大敗仗,但從那之後宸粼人也學得更加謹慎明智,邊軍的將領換上了更加有真才實學和經驗豐富的人擔任。這八年來左賢王襲擊邊境雖然屢有得手,但並沒能再抓到重創宸粼軍隊的機會。
“無論宸粼人有沒有防備,離開了城池保護,他們的軍隊不堪左賢王一擊。”單于對左賢王和他善戰的東部騎軍很有信心。
“左賢王渴望這個機會太久了吧。”庫都輕嘆,“不知道他能否記住單于最後的叮囑。無論是對匈奴還是宸粼來說,失去東部騎軍或者失去北境邊軍都是無法接受的事情,這一仗其實是賭上兩國的國運啊。”
宸粼和匈奴的決戰會提前到來嗎?在左賢王離開之後逐漸沉默下去的單于對此也不能確定。在他原本的構想中,這樣的一場決戰不會發生在自己和如今那位宸粼皇帝在位期間,以為他們彼此都太瞭解對方的能力,也不會輕易犯錯。
這本該是留給彼此的後繼者們去做的事情,但陰差陽錯的命運讓他們提前交鋒。
……
晨曦照拂草原,早早起床的孟漁舟將早飯端進了終陵棄的帳篷。
“已經天亮了嗎?”躺在床上的終陵棄聽到動靜後睜開了眼睛。
“病人可以多睡一會兒,我已經讓銀麟把牧芝仁殿下擋回去了。”孟漁舟一邊開啟熱氣騰騰的罐子將裡頭的肉糜粥盛到碗裡一邊說道。
終陵棄揉了揉眼睛,意識還不太清醒,喃喃重複著她的話:“把牧芝仁殿下擋回去了啊……”
“咦!”下一剎那他猛然坐了起來,顧不上扯動剛剛結痂的傷口就胡亂抓起衣服穿上,緊張地自言自語道:“殿下這麼大清早就來找我,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昨晚他和南郭旻商量出什麼結果了吧,不行我得趕緊去見他。”
孟漁舟不滿地將碗重重拍在桌上,衝他齜牙:“不許你去!”
終陵棄從床下跳下來,走到她身旁揉了揉她的頭髮:“我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養過這樣容易炸毛的小貓啊。”
“你已經為他做的夠多了!再說你現在還帶傷,他又不是沒人可以使喚了。”孟漁舟一把扯住他的衣角。
終陵棄拿上了和她的刀靠在一起的自己的劍,輕輕拍著她拉著自己衣角的手:“好啦,別說這樣任性的話了,現在可是在異國他鄉,別給外人看笑話。”
孟漁舟嘟著嘴放開了口,捧起碗跑到他面前擋住了出口,舀起一勺粥遞上去:“吃一點再去。”
“啊——”終陵棄配合地張嘴。
入口的粥略微有點燙,他還是不動聲色地咽了下去。
“再一勺。”她看到他方才喝下那勺粥時臉上的表情有點怪異,這一回提前吹了吹才送到他嘴邊。
終陵棄順從地讓孟漁舟喂了自己兩勺粥,之後扶著她的肩膀把她弄到桌邊坐下:“我去牧芝仁那邊看看情況,別擔心。”
“那我等你回來一起吃。”
“你先吃吧,也許我在殿下那裡吃了。”他拍拍她的肩膀說道。
“洗簌的東西銀麟都準備好了,就放在外面,不過我已經用過……你的了。”她忽然想起來這茬事,本來以為他今天會繼續睡個懶覺的,這時候說出來有點不好意思。
“沒關係。”終陵棄毫不介意地笑了笑。
他走出帳篷,看到放在水桶邊的木盆、毛巾、杯子和一小包鹽,對抱著刀坐在不遠處一架大車車沿上的銀麟揮手打了個招呼。
“渡主身體好些了嗎?”銀麟從車上跳下來,走過來在旁邊看他洗簌。
“還好,勖頓王子如何了?”
“聽說人已經清醒了,接下來養好傷只是時間的問題,沒想到他看起來比渡主壯碩,受了傷卻恢復的那麼慢。”銀麟笑道,“牧芝仁殿下之前來找過你,不過我讓他先回去了。”
“嗯,我準備現在就去見他。”
“渡主還是不要太勉強自己吧。”她表露出自己的擔憂,“之前不是也說過,彼此只是利用的關係嗎?”
終陵棄將毛巾浸入水中,抬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水漬,說道:“如果我改變想法了呢?”
“隨您的便。”銀麟攤了攤手。
“我是在為自己努力。”他解釋道,“以前我一直都不知道該做什麼、要做什麼,復仇只是一個朦朧的目標。現在真正找到一個值得自己追隨的人,讓自己的能力可以有用武之地,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銀麟抱著雙臂說:“我聽小孟說了,你之後隱退的想法。”
“哦?”他露出了疑問的態度。
“雖然難以置信一個人可以把放棄權力說的那麼雲淡風輕,不過是你的話還能夠理解。”銀麟說,“而且你也已經找好了可以託付的人,挺好的,和小孟一起去過想過的生活。”
“嗯,到時候忘川就拜託你和蜘蛛他們了。”
“別扯上我,我可能也會離開。”她傲嬌地一扭頭。
“恭喜啊。”終陵棄笑了,隨後摸著鼻子糾正道:“還是應該恭喜阿夜吧?”
銀麟露出厭煩的表情,擺了擺手讓他把毛巾就這樣留下趕緊去見牧芝仁吧,自己會負責收拾的。
終陵棄往牧芝仁的帳篷所在的方向走去,心情忽然好了起來,忘川正在漸漸發生令人欣喜的改變,這種改變和他這個新任的首領或許有著很大的關係。名噪一時的刺客組織在短暫的活躍復甦之後再度走向消亡,他想這種無疾而終的結局對天下來說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