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刀在半空中帶過一道完美的弧線,匈奴人墜下了馬背,在地上翻滾了一下之後便徹底嚥氣了。
葉慎之勒停戰馬,甩落刀鋒上的血跡,扭頭對方才向自己施以援手的人道謝。他這一扭頭便愣住了,呆呆地望著終陵棄:“終指揮使?你怎麼在這裡?”
片刻之前在那個匈奴射鵰手臨時調轉目標準備射葉慎之時,終陵棄用自己的手弩射出鐵箭替他解了圍,儘管那支鐵箭是在射程之外發出的根本不存在命中的可能,但還是成功地吸引了匈奴射鵰手的注意力。
有些時候經驗太過豐富不是什麼好事,那個匈奴人就是因為戰場上的嗅覺太過出色,才會察覺到那支本該被無視掉的鐵箭。在他分心去計算躲避不可能射中自己的鐵箭時,葉慎之縱馬衝到了他面前,用凌厲的一刀解決了戰鬥。
“碰巧路過,還要趕路,告辭了。”終陵棄沒有寒暄的打算。
“等等,你受傷了吧?”葉慎之注意到他肩頭滲出的血跡。
終陵棄搖了搖頭:“不礙事,葉將軍,殿下還在王庭等著我,我得走了。”
“這一帶有很多東部騎軍的斥候活動,請一定小心。”葉慎之好心地提醒他,“現在邊境氣氛緊張,那些斥候們可不會多想你是不是使團的人……”
“我心中有數。”終陵棄向葉慎之點頭致謝,在打馬離開之前補充了一句:“葉將軍也多加小心,我不久前在朔方見到了你姐姐,她一定很期待與你團聚。”
葉慎之抿嘴一笑,衝他揮了揮手。
那孤獨的一人一騎縱馬遠去了,葉慎之和同袍們收集了兩個匈奴射鵰手的武器,連同先前那一隊遭襲的白馬遊哨一起返回銅牢。
“什麼?你說那個人是負責護衛使團的御武司指揮使?”回去的途中聽葉慎之說起終陵棄的身份,同行的那名隊官感到無比驚訝,隨後有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怪不得他的身手看起來那麼好,能躲開射鵰手發出的弓箭。”
“也許有賭運氣的成分在裡面吧。”葉慎之嘆了一聲,“還是那麼拼命。”
“聽起來你和他很熟,怎麼樣?以後可以讓他幫忙調去京畿?”
葉慎之皺了皺眉:“調去京畿做什麼?在這裡才能打匈奴人啊。”
同行的軍官一臉“饒了我吧”的無奈表情,以手扶額道:“總有打完的一天吧?葉慎之你想一輩子都留在邊軍嗎?”
“如果真有打完匈奴人的一天,我也還是想留在邊軍。”葉慎之在馬背上遐想道,“守護生養自己的土地,沒什麼不好的。”
銅牢軍鎮高聳堅實的城牆出現在他們視野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血紅色的落日幾乎完全沉下了地平線,只留下不足拳頭大小的一點光亮。葉慎之回頭看了看他的部下們,堅毅果敢寫在他們每個人臉上。鬥志猶在,他不由得對眾人露出了笑容。
同行的軍官沒有葉慎之那樣輕鬆的心情,他們小隊中的有些人伴隨著黑暗的降臨永遠地長眠在身後的那片草原上了。但他同樣和葉慎之一樣準備繼續戰鬥下去,作為在邊軍混了快七年的老兵油子,他已經看慣了同袍的犧牲。
明天太陽升起,白馬遊哨還會繼續向敵境進行深入偵查,也一定還會和匈奴人的遊騎遭遇,他們中會有更多的人倒下,但只要宸粼還沒有臣服的意願,抗爭就不會結束。
“小葉啊。”他以軍中前輩的語氣對葉慎之說道。
“噢?”葉慎之偏頭看他,表示洗耳恭聽。
“你是葉氏名家的子弟,才能也出眾,在銅牢做一個普通的小校太可惜了。”他認真地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有機會的話,不妨讓那位終指揮使幫你找找關係。如果能轉到驍騎軍,等到和匈奴大戰的時候你會有用武之地的。”
葉慎之能夠理解他的心意,但依然固執地拒絕了,說道:“我不喜歡用那種方式……雖然你說的有道理。倘若有長官賞識我在戰場上的表現而破格提拔我,我會感到高興,但憑著交情託有權勢的幫忙找關係,這種事就算了吧。”
“別傻了,你真以為一刀一槍拼殺能拼出一個名留青史的將軍來?”同伴搖了搖頭,“一將功成萬骨枯,萬骨枯啊,還沒等你走到能揚名的位置,就已經不知埋骨何處了。”
葉慎之頭也不回地走過了吊橋:“我可沒想過青史留名,我只知道我的父兄都已經犧牲在戰場了上,馬革裹屍,這就是葉氏幾百年來的宿命。”
後頭的男人默默地閉嘴了,他在軍中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見到葉慎之這樣的同袍,難怪有些人背地裡會說這個年輕人是個瘋子。
“葉瘋子,如果能夠遇到一個賞識你的主上,你一定會在宸匈戰爭中大放異彩的吧。”
他的聲音很輕,走在前面的葉慎之沒有聽到,周圍的士兵們也沒有聽到。也許這個時候沒有人會相信,葉慎之自己也不相信,但他卻對自己看人的本事充滿自信。
……
長羿川北面的兩狼谷,使團要將被釋放的百姓整合成一支冗長的隊伍,負責這項艱難任務的人是南郭旻。這些在匈奴當了許久努力的宸粼百姓們一開始聽到能夠返回故鄉都非常振奮,但隨後當他們被告知踏上歸程的開始幾天可能得不到足夠的糧食供應時,對饑饉的恐懼又迅速摧毀了那股凝聚起來不久的人心。
有人當即就不想走了,留在匈奴這裡當奴隸雖然活得像牲口一般,但好歹還有一口飯吃,沒有人願意相信在缺少糧食的情況下他們能夠活著走回宸粼邊境。
南郭旻花了很大的力氣才使得眾人理解宸粼那邊會有支援的糧食,在歸途中將會建立許多個提供補給的中轉站。
三天,他向所有人承諾,只要撐過頭三天的行程離開王庭的勢力範圍,他們就能見到第一個據點,獲得足夠的糧食補給。
在這位早已威名顯赫的繡衣使大人的再三保證下,原本鬧哄哄的人群又鎮定了下來,重新看到了回到故鄉的希望。
當南郭旻帶著隨從和使團成員在兩狼山盡心盡力地動員百姓安撫人心時,牧芝仁則是在蒼陽公主的幫助下極盡全力地從王庭周邊地帶的匈奴人手中以非常昂貴的價格買下了一批風乾的牛羊肉,作為使團撐過頭三天行程的保障。
在完成這件重要的事之後,他還要作為使團的代表按照禮節向匈奴單于辭行。
前往金帳向單于告辭之前,牧芝仁先向姐姐蒼陽公主牧芝仁表達了謝意,這些天如果不是她以勖頓王子閼氏的身份幫忙打通關係,單靠牧芝仁自己是沒法辦成食物準備這件事的。
蒼陽公主對即將到來的離別感到很不舍,但她同樣明白牧芝仁不該羈留此地,她的這個弟弟是要做大事的人,她一直以來都這麼相信著。
這些天有他的陪伴,讓她在異鄉不覺得那麼孤獨了,雖然也自私地幻想過讓他就這樣留下來,但那不過是一閃而逝的荒唐念頭。
“姐姐,你多保重,等宸粼強大了,我就來接你回家。”牧芝仁握著她的手說道。
“嗯,回去告訴文妃娘娘還有小儀,我在這邊挺好的,讓她們不用牽掛。還有你也是,不用擔心我,凡是欲速則不達,越是危險的路越要走的謹慎,每一步都要走穩。”她成熟穩重地教誨道。
牧芝仁一臉雲淡風輕:“姐姐放心,有可靠的朋友陪我一起走呢,會一直走到底的。”
“好。”她勉力微笑,用力點頭,本覺得該說的都說了,忽然想起了他身邊那位可靠的護衛,不禁多問了一句:“那位終指揮使,還沒回來嗎?”
“昨夜已經回來了,日夜兼程趕路,人和馬都累壞了,我讓他在歸國之前好好休息。”牧芝仁好好地解釋了以讓她安心,隨後說道:“我該去見單于了,姐姐,我們會再見面的。”
“嗯,我等著。去見單于吧,做你該做的事。”牧芝柔鬆開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