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羿川南部,牧芝仁率領的使團部分成員與南郭旻、蕭彥勳等人帶領的從兩狼山獲得自由的百姓順利地匯合到了一起。
由於估計最快能得到來自邊軍的支援要在三天之後,使團這邊只能將收集到的食物進行最低限度的配給,老人和婦孺得到稍微的優待,年輕力壯的人則必須要在這幾日儘可能忍耐。儘管在蒼陽公主的幫助下牧芝仁收購了大量的風乾的肉,但要維持近三萬人三天的口糧還是有些勉強。
伊稚斜王子帶領著一隊王庭的騎軍一直送他們到離開長羿川,望著行走在草原上的長隊,他對面前即將與自己道別的牧芝仁說:“牧芝仁殿下,我只能送你們到這裡了,之後匈奴王庭對你們的庇護關係就已經結束,請你們儘快穿過南方的草原,保重。”
“也就是說,左賢王可以隨意襲擊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人是麼。”牧芝仁回頭看了一眼在後面等候自己的終陵棄一行護衛,“伊稚斜殿下,謝謝你的忠告,再見。”
“牧芝仁殿下!”伊稚斜又喊了他一聲。
“怎麼了,還有話沒說完嗎?對我們宸粼人來說,離別的時候說過了保重和再見,就該各奔東西了。”牧芝仁笑了笑,“或許說各向南北比較恰當。”
“勖頓王兄會喜歡你這個笑話的。”伊稚斜說著從懷裡取出了一根連綴著四枚狼牙的紅繩,伸手遞過去:“阿爸送給你一把剛剛打造好的刀,刀鞘裝飾得很漂亮,但刀柄還什麼都沒有,不嫌棄的話把這個系在上面吧,去年我親手獵的狼。”
牧芝仁收下了那根綴著狼牙的紅繩,遺憾地說:“可我沒有什麼能送的出手的,伊稚斜殿下。”
“不必介意,刀是單于送給你的。”伊稚斜言下之意是讓他不用把紅繩這個小禮物放在心上。
“這麼說來我倒是想到了。”牧芝仁忽然眼睛一亮,伸手在馬背上的革囊中摸索了一陣,拿出了一支不太起眼的鐵笛。
他將鐵笛雙手奉上:“陛下前年年節的時候隨手賜給我的,我雖然學過吹笛,但一直吹不好鐵笛……伊稚斜殿下之前來雲翔時,陛下也沒有專門送你什麼,可你學了宸粼的禮節,我不希望讓單于單方面送我禮物這樣失禮的事情發生,所以請你收下。”
伊稚斜興致盎然地收下了牧芝仁的禮物,點頭說道:“那我就笑納了。”
“那麼這一回是真的告別了。”牧芝仁翻身上馬。
“嗯。”
“要是左賢王這一次沒贏,興許會有下一次和談?”牧芝仁衝他笑,“你還會再來雲翔嗎?”
“如果我身後還有第二個人聽得懂你的話,我一定會下令在這裡殺了你。”伊稚斜對他說道,“不管這一次結果怎麼樣,我想我都不會再來宸粼了。”
“那麼就是永別了。”牧芝仁點頭。
“也不一定,你不是還有機會再來嗎?”
牧芝仁說:“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殺了你……如果我在你還在宸粼的時候就有這種心思就好了,只是當時還沒有想那麼多。”
兩個人彼此坦白,毫無遮掩地向對方展示各自心中陰暗殘酷的想法。
終陵棄在後頭聽著,若有所思,他忽然覺得像牧芝仁那樣有一個伊稚斜這樣的朋友,似乎也不錯。
短暫的道別結束,牧芝仁縱馬向南,阿夜和另一個忘川刺客緊緊跟在他左右。伊稚斜等了一會兒,見終陵棄那一行人始終留在原地面向著自己,知道他們還在戒備著自己身後的騎軍,便揮了揮手帶著匈奴武士們折返王庭。
一人向南一人向北,他們都再也沒有回頭。
終陵棄等到伊稚斜帶著那隊匈奴騎軍遠去了才勒馬掉頭,與屬下們一起跟上使團歸國的大隊。
“沒想到匈奴人裡也有伊稚斜王子那樣的人,牧芝仁殿下能和他成為朋友,也算是一件奇事吧。”銀麟兀自感慨。
“他們彼此都有同樣的抱負和苦衷,很容易從對方身上找到惺惺相惜的認同感的。”終陵棄是這樣覺得的。
“其實我剛才很擔心,牧芝仁殿下那樣直接地暴露出我們已經知道左賢王的陰謀的訊息……”
“擔心伊稚斜真的會改變主意對我們出手嗎?”終陵棄笑了笑。
“渡主難道不怕嗎?他可是帶著幾百個匈奴騎兵來送我們的,既可以說是排場隆重,也可以說一旦動起手來我們這邊毫無勝算。”銀麟疑惑道。
“我猜伊稚斜早就知道了。”終陵棄淡淡地說道,“他今天帶著幾百個人來送我們,其實就是心裡猶豫不決,到底是送我們走,還是要把我們留下。”
銀麟驚訝地看向他:“那你剛剛怎麼還那麼鎮定?”
“因為那是我們沒法透過努力改變的事情,只能靜候結果。”
“原來你那麼冷靜是因為想好了要聽天由命啊……”
“與其說是聽天由命不如說我信任牧芝仁。”終陵棄解釋了一句,“他是因為瞭解伊稚斜,所以才在那一刻把話挑明的。他們兩個人都有做陰謀家的潛質,但陰謀一旦被說出來就不攻自滅了。”
“是這樣嗎?那麼說來不止伊稚斜,牧芝仁殿下也很危險?”銀麟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嗯。”終陵棄不想否認。
“那渡主你還這麼信任他?”銀麟不可避免地露出擔憂之色,“你不怕他會變成第二個牧芝昭嗎?”
“就算他會變也絕對不會變成牧芝昭,他們兩個是截然相反的人。”終陵棄說,“而且我說的危險是對敵人的。當我們在烏月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對我來說也很危險,我在弄明白你的心意之前,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銀麟咧嘴:“我就當你是在誇我。”
“當然。”終陵棄聳肩,“現在對某些人來說,可能我也是個相當危險的人物,會讓他們日夜如鯁在喉睡不著覺吃不好飯吧。”
“當然!渡主你代表的可是忘川!沒有我們殺不了的人。”銀麟眼底一片狂狷。
“不,以後請不要這麼說,最後一句話讓御武司的大人們和皇帝聽到了恐怕會多想的。”
孟漁舟聽著他們兩人越來越有趣的交談,忍不住笑了起來。
終陵棄和銀麟聽到笑聲,紛紛朝她看去。
她在馬背上撩了一下被風撥亂的頭髮,說道:“這一次回去是不是應該教訓一下那個西門靜惠了?我可是一直記著火雷的仇呢。”
終陵棄很平靜地說道:“我之前回去朔方,已經想辦法給蜘蛛送去一封信了,他看到信就知道該怎麼辦,如果順利的話,我們還沒回到帝都事情就該辦完了。”
“咦?真的嗎?”孟漁舟有點不相信。她理解他說的事情當然是安排西門靜惠的死期,對於這種率先向己方亮出敵意的對手,沒有留情的必要。
“真的啊。”他笑,“這有什麼好騙你們的?”
銀麟豎起了拇指:“渡主,幹得漂亮,你現在的表現越來越深得我心。”
孟漁舟小聲說道:“越來越專權獨斷了。”
“這應該叫殺伐果決。”銀麟眉飛色舞地糾正她,“我覺得很好啊,渡主過去什麼都好,就是性子上還有點優柔寡斷,做點事總是擔心這個顧忌那個的,現在才像刺客首領。”
終陵棄雖然承認自己一向有瞻前顧後的毛病,但貌似還算不上優柔寡斷,他也是偶爾頭腦一熱能夠發瘋的人。
“不知道朔方那邊前來接應的人準備得怎麼樣。”他在使團離開王庭之後心情還不錯,唯獨對這件自己去辦的事情放心不下,這也是最重要的事了。無法想象三天之後如果他們見不到宸粼的軍隊和糧食,這兩三萬人該怎麼辦。
“你回朔方不就是為了糧食的事嗎?”孟漁舟問道。
“是,但殿下只是讓我去請人幫忙,我只是負責幫他傳遞了信。”終陵棄說道,“荒蕪宗究竟能不能辦到,我不確定,或許殿下心裡有底。”
孟漁舟“哦”了一聲,露出理解了的表情:“所以你是把劍還給他們換來了糧食?”
“不能這麼說吧……”終陵棄不敢和她詳細解釋自己回朔方到底發生了什麼,藤以寧還活著這個訊息對她來說也許太過震撼了。
有些事情明知道拖著不說留到以後可能會變成引起矛盾的禍根,但人們總是會僥倖期待著以後會有更好的機會說明清楚,終陵棄現在也是這麼想的。
他也不確定,以後還有沒有必要對自己在朔方的言行做出解釋,藤以寧與他共度一夜之後不辭而別的態度讓他恍然有種回到一年前在烏月下船後荒唐一夜的錯覺。
那個時候他猜不透如今身旁這位與他形影不離的女孩的心思,這一次他也猜不透藤以寧的心思。同樣,猜不透那一晚他們彼此擁抱糾纏在一起究竟是對過去的救贖和懷念,還是對當下彼此彷徨無措的內心的慰藉。
“怎麼了?”孟漁舟察覺到他的神情有些不對勁,之前明明一直都很歡快輕鬆的。
“沒什麼,小孟,我有個問題不知當講不當講。”
孟漁舟齜出虎牙:“這種問題一般不該講,但是你說了這種話就必須講!”
“如果我們以後在一起了……”
“把如果去掉吧。”孟漁舟打斷了他。
“好……我可以納妾嗎?”
銀麟身子往後一仰,好在她手還是牢牢地抓住了韁繩沒有摔下去,隨後挺直身子扭頭怒視終陵棄:“我從未見過渡主你這樣厚顏無……”
“你記不記得曾經有個人因為納妾而死的很慘?”孟漁舟歪著腦袋微笑,“一定記得的吧,你可是在他新婚之前睡了他即將娶過門的小妾哦。”
銀麟聽不懂這些,這是獨屬於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啞謎。
終陵棄吞了一口唾沫:“周仲德。”
“記性真好。”孟漁舟感慨道,“我都快忘了他叫什麼了,也快忘了他長什麼樣子,可能那時候就沒記住,反正只要殺那個會踏進洞房的人就對了。”
沒等終陵棄問為什麼,她就接著說道:“你要是不怕家裡多出新鮮的屍體,納妾也可以。”
“你這女人好狠啊。”終陵棄無奈地聳肩。
“也不是啊,其實之前我是默許你可以納妾的,至少有兩個人進入過這個候選名單,不過……她們都已經不在了啊。”孟漁舟徒然有點傷悲,“如果你以後非得想要過得像個老爺一樣,就想想她們吧,想想你見色起意的那些女孩是不是真的有資格和她們一樣。”
她的意思無比明確,那兩個人的名字不必說終陵棄也明白,如果以後他做出那種事,是對逝去的重要之人的一種褻瀆。
可是小孟,並非是你想的那樣的……終陵棄在自己心裡說。
“謝謝。”他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不客氣。”她彷彿知道他在謝自己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