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粼使團已經離開王庭了？”左賢王瞥了一眼擺在桌上的地圖，“那麼宸粼的軍隊現在到哪裡了？”
“上一次探報說宸粼人的大軍現在駐紮在銅牢北面五十裡的河灘附近，他們派出小股兵力向長羿川建立起了許多營寨，和之前商量的一樣。”負責斥候情報的將領回答道。
“這樣還不夠，”左賢王搖了搖手指，“那裡離宸粼人的邊境太近了，不是最合適的決戰之地。”
一位萬騎長將領發表了意見：“左賢王，即使距離宸粼邊境很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我們的斥候帶回情報說，北境邊軍派出約八萬人幾乎全部都是步卒，只要衝散他們的陣營就可以輕易將其擊潰。”
“不，這一仗我要的不是擊潰，是徹底消滅。”左賢王冷冷地說道，“我要宸粼人徹底失去他們的北境屏障。如果在邊境交戰，即便打敗了他們，也會放跑很多人。這一次好不容易把宸粼人從他們龜縮的堅城裡引誘出來，絕不能錯失良機。”
“是……”
“你們忘了之前攻陷遼東州的雁陽我們花了多大的力氣嗎？又是收買內應又是斥候潛入，還是在城下折了兩個千人隊。”左賢王臉上出現了厭惡之色，“左大將，去襲擊跟隨使團南歸的那些平民，不過不要殺的太快，給宸粼的軍隊救援的時間。”
左大將領會了他的意思，不過還有些顧忌：“左賢王，在這個時候襲擊使團，是不是和王庭的政策背道而馳？會讓單于和王庭落下言而無信的名聲吧。”
“我的兄長根本不在意這些虛名。”左賢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只要能打下宸粼北境四州，即便失信又如何呢？宸粼人自己說的，兵不厭詐。”
“那我立刻去部署騎兵，攻擊跟隨宸粼使團的那些平民。”左大將決定執行這個命令。
“等等。”左賢王皺起了眉毛，“我還沒說完呢，你太心急了，左大將。”
“這……請左賢王恕罪。”
“派出三個千人隊，從三面圍攻使團，放開南面讓他們去向邊軍求救。”左賢王指出了具體的作戰計劃，“等到發現宸粼的軍隊開始北上救援，就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放置一個五千人的軍隊，隨便打一個小部落的旗號。”
“這是要迷惑宸粼的將領？”
“正是，這五千人不可用強悍的武士，隨便從依附我們的小部落裡抓點人來充數就可以了，給宸粼人製造假象——襲擊使團的不是匈奴，而是那些不懂事的小部落。”左賢王陰險地笑了起來，“宸粼人擊潰那五千人之後就會掉以輕心，等他們再深入一些，就可以收網了。”
所有人都明白了左賢王的戰爭構想，以使團的安危作為誘餌迫使宸粼軍隊北上，然後用弱兵消除他們的防備，最後再讓東部騎軍的主力從後面出場捅出致命的一刀。
“一網打盡，這會帶來比八年前朔北之戰更大的戰功，單于沒能踏破的朔方城，我們替他踏破。”左賢王一拳砸向地圖上標著宸粼朔州州府朔方的位置，地圖下的木桌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碎裂聲。
匈奴的將領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
離開了長羿川南部的使團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作短暫停歇，使團的成員們在休息的時候穿行在百姓的行列中分發最後的食物。這已經是他們離開王庭的第三天了，牧芝仁所收集的糧食馬上就要消耗殆盡，但不知道何時才能與前來接應的人相遇。
終陵棄在營地東部一處高丘上翹首南望，他在等派出去打探訊息的人回來。歸程途中，他一直很在意伊稚斜最後帶來的警告，離開了長羿川就意味著他們不再受王庭的庇護，所以接下來發生什麼事都不用意外。
儘管他們不是軍隊，但在這樣不安定的環境下也必須有自己的斥候，終陵棄派出的斥候是由銀麟親自挑選的精幹成員。他們一共向三個方向派出了兩人組，幾乎把除去牧芝仁身邊必要的警衛之外所有人都用上了。
如今派出的三組人有兩組已經返回了，沒有帶回好消息也沒有帶回壞消息，簡而言之他們沒有遇上任何人，無論是宸粼的軍隊還是匈奴騎軍。
終陵棄將希望寄託在最後一組人身上了，他知道糧食的情況不容樂觀，繼續這樣無目標地往南走，很快這裡的近三萬人就將因為絕糧而陷入瘋狂。
幼時讀書略知歷史的他很清楚數萬人在絕糧的情況下會發生什麼，即便是再訓練有素的軍隊在那種處境下都會崩潰如沙，何況是這些早已不堪承受更多痛苦的平民百姓。
“最後一批斥候還沒回來嗎？”銀麟從他後面走來，跟著朝南方眺望。
“應該快了……應該。”終陵棄的回答暴露了他心中的不自信。此間只有他和銀麟兩人，所以他不用勉強自己撐起一副無所不能盡在掌握的模樣來穩定人心。
銀麟知道他的憂思，但沒有多說什麼，眼下她也只能儘可能地信任自己選出的部下，相信他們能夠帶回好消息。
“糧食都分下去了嗎？”終陵棄忽然問道。
“嗯，都分下去了。”銀麟平淡地點頭。
“據我所知應該不夠分吧？有法子解決了？”他和牧芝仁一路都在算著食物的數量，所以他早就知道食物是絕對不夠撐到第三天結束的，這一頓一定會出現問題。
銀麟說道：“肉不夠分了，南郭旻那邊還有一些穀物，；兩者合一起勉強熬成粥，還能對付這頓。”
“噢。”終陵棄點了點頭，彷彿對南郭旻能想出辦法解一時燃眉之急並不意外。
“真不知道他從哪裡藏下來的……”
“從宸粼送給匈奴的禮物裡剋扣了吧，他一向擅長這個……搜刮的。”終陵棄雖然嘴上用著不屑的語氣，但心裡還是不得不佩服，南郭旻那套蠅營狗苟的手段在這個時候幫上了他們的忙。
銀麟把他的話當作玩笑一般笑了，隨後臉又冷了下去：“但是人心已經有些不安了，我過來之前特意從百姓那邊穿過，聽到了很多不好的竊竊私語……不，有些已經是明目張膽了。”
“畢竟民以食為天呢。”終陵棄沒有正面評價這件事。
“渡主，我認為這種時候應該用強勢的手段震懾一下那些有不軌想法的人！”銀麟咬牙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現在所有人都猜到可能會斷糧，強壯的人在私下結夥，也有人在搜刮和偷藏食物，如果不儘快殺雞儆猴威懾他們，局面會失控的。”
“沒用的。”終陵棄頭也不回地說道，“如果真的絕糧，別說殺雞儆猴了，殺一百個人也阻止不了騷亂發生。”
“那就殺一千個！殺到那些傢伙絕盡為止！”銀麟狠狠地說道。
“說什麼傻話，算上南郭旻的手下，我們也只有不到四十個人。”終陵棄瞥了她一眼，“到時候餓瘋了的人有近三萬個，把我們四十個人丟進這三萬人裡和把一顆石頭丟進大海有什麼區別？響都不會響的。”
銀麟眼中漸漸冒出了恐懼。
終陵棄走到她身邊，“錚”一聲抽出了她的刀看了看，又隨手丟給她：“到時候就算你把刀砍鈍口了也殺不了多少人。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古時候打仗圍城，圍到城內絕糧絕援，城裡人吃人……”
“渡主你別說了。”銀麟捂著耳朵打斷了他。
終陵棄本來迫於形勢嚴峻，同她說話也是一本正經的表情，此刻忽然被她這副樣子逗笑了：“我還以為你沒什麼害怕的事情。”
“我不害怕是因為……以往都是我握著殺人的刀啊。”她自嘲地一笑，“可是現在握著刀也無濟於事吧。”
“嗯，是無濟於事。”
“那……怎麼辦？”銀麟這回真的六神無主了。
終陵棄想了想，說道：“只有一個辦法了，不管一會兒回來的斥候有沒有帶回好消息，我們都得立刻啟程，繼續向南走。”
“立刻啟程？可是馬上就要天黑了……不是應該宿營了嗎？”
“不行，因為下一頓沒有糧食了，如果宿營，一覺醒來太陽升起，我們該迎來人間地獄了。”終陵棄說道。
“所以……”
“所以就賭一把，繼續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