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跟隨使團南歸的百姓們吃完了今日最後一餐食物，正準備照常宿營休息等待下一個天明，騎著馬的年輕武士從他們身旁馳過，同時大喊著讓所有人準備繼續上路。
終陵棄從東面的高地上下來，牧芝仁見了急切迎上去詢問道：“怎麼樣？有結果嗎？”
他問的自然是派出的斥候有沒有帶回好消息，終陵棄緊緊抿著嘴唇搖了搖頭。
“路線我已經和蕭彥勳確認過了，我們沒有走偏，但願再往前能夠與朔方來的軍隊碰上。”牧芝仁此時也只能這般自我安慰了，他們已經把能想的辦法全都想盡用盡了，再也沒有周旋的餘地。
南郭旻對終陵棄說道：“斥候久出不歸的情況，終指揮使有考慮過嗎？”
“無非逢敵遇險，沒有別的可能。”終陵棄簡單地回答道。
“不考慮脫隊逃亡的可能嗎？”南郭旻目光如箭。
銀麟憤怒地站出來反駁道：“不要拿你手下的素質來衡量我的部下！忘川多少年沒出過叛逃的人了？”
終陵棄愣愣地心想，自己當初在烏月和孟漁舟的行為其實與背叛無異。
“抱歉，我不是有意找茬，在這種時候斥候沒有回來，前方的一切都不得確定。”南郭旻緩了緩顏色。
“你說得對，得繼續向前派出斥候。”終陵棄回過神來，對銀麟吩咐道：“除了留在殿下身邊的護衛，其他人分批出發，向南十里之後返回，保證同時至少有兩個人在外頭打探訊息。”
銀麟瞪了南郭旻一眼，對終陵棄低頭拱手表示領命。
“還有一件事，我想單獨和終指揮使商量一下。”
終陵棄原本打算和銀麟去安排斥候的事情，聽到他這麼說，不得不停了下來。
“請借一步說話。”南郭旻看起來非常堅持。
終陵棄點了點頭，跟著他往一旁走去。
兩人離開使團休息之地幾十步之後停了下來，終陵棄兩手叉腰，不耐煩地詢問南郭旻找自己要商量什麼事情。
“我們的糧食已經用盡了，如果明天依然找不到前來接應的大軍，就要面對斷糧的困境。”
“不用你說，我和我的人到現在都沒有吃上晚飯。”終陵棄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南郭旻有點意外又有點尷尬，搓了搓手道：“也許營地那邊還有點能吃的，一會……”
“不必了！”終陵棄打斷了他，“時間寶貴，繼續說你的事情。”
“其實只有一件事情，明日如果平民因斷糧而發生騷亂，請你一定要想辦法讓殿下放棄這些人先走。”南郭旻嚴肅地說道，“你應該理解，把殿下留在這些餓瘋了的人中間會發生什麼，每每發生饑荒的時候，越是身份尊貴的人越容易引起饑民的猜忌和敵意。”
南郭旻這話說的不假，終陵棄可以想象的到，一旦眾人因斷糧而發生恐慌和暴亂，一定會有人帶頭襲擊使團。在那些饑民眼中，使團高高在上的大人們一定會私藏糧食，被逼到絕路的他們才不會在乎襲擊的是朝廷的一品大員還是皇子殿下。
“殿下是什麼脾氣，你難道不清楚嗎？”終陵棄攤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如果他是那種肯丟下百姓自己逃跑的人，那他根本不會主動和陛下要求跑這趟差事。”
南郭旻著急地說道：“所以我才要你想辦法！只有你有辦法了！”
“你是不是把我和殿下的交情看得太重了？”終陵棄自嘲一笑，“哪怕我跪下去求他，他也不會改變心意的。”
“不你能做到的！很簡單！你只需要把他帶回帝都，帶回陛下面前就夠了。”南郭旻忽然撲上來抓住了終陵棄的肩膀。
終陵棄感覺到他手上使得勁很大，難以想象一個平日裡連馬都不怎麼騎的文官居然會有這樣的手勁，肩上初愈的傷口都被抓得隱隱作痛了，但他咬牙忍住了那陣疼痛。
“殿下是不能死的，哪怕我們這裡所有人都死了他也不能死。”南郭旻歇斯底里地對終陵棄說道。
“我認同你的觀點，但是恕我沒法幫你實現願望。”終陵棄掙開了他的手，將他推出去一點，“牧芝仁不願意的事情，沒人可以勉強他，即便是皇帝陛下親臨也不能。”
南郭旻氣道：“你就不會轉轉腦子？帶他回帝都這種事，非得要他同意？你現在不是刺客的首領了嗎？這兒現在就屬你和你的手下最有能力了。”
“你讓我把他綁了帶回去？”終陵棄沉吟了一下，“這我確實有能力辦到，但回去之後怎麼辦？被丟在這裡的人能活下來幾個？訊息傳回國內誰該為此負責？等等……如果我把殿下綁回去，南郭大人你也會脫隊獨自逃亡吧？說不定你還自己留了糧食？那我們到時候在帝都見面，是不是還得對個口供什麼的，好和陛下還有天下人交代我們這一次辦砸了的事？”
他一連串的問話讓南郭旻一時之間應接不暇，未等南郭旻回答自己，他又繼續說道：“又或者我覺得按你以往的風格，對口供只怕也免了，在朝堂上你隨口說幾句就能把這次失敗的責任全部推給我和我的部下。而那個時候殿下一定也和我決裂了，因為我做出了讓他蒙羞、讓他覺得自己的鴻鵠之志被侮辱的事情，沒有人會為我說話，對嗎？”
南郭旻重重地一跺腳：“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著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終陵棄，有的時候你聰明得可怕，行事堪稱雷厲風行，有的時候你又蠢的無可救藥，瞻前顧後胡思亂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彼此彼此，南郭大人。”終陵棄冷笑，“我可沒忘了你是什麼樣的人，當年周仲德到底是誰指使忘川殺的，你以為我心裡沒譜嗎？連周仲德那種你為數不多可以稱為摯友的人你都下得了手，誰和你共事不得防你一手？”
南郭旻把牙咬得咯咯作響，但他閉上眼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強行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再睜開眼之後平靜地對終陵棄說道：“話我已經說盡了，如果你不想殿下被暴民給殺死，不想這麼久以來的努力白費，就按我說的去做。”
“你還敢威脅我？”終陵棄伸出手用食指指著南郭旻的鼻子說道：“你以為我那麼久以來努力幫他是為了什麼？你以為我真的稀罕誰做宸粼下一個皇帝？你以為我在圖榮華富貴嗎？你心裡想的那些東西，牧芝昭當初就能給我！可我沒要，我告訴你南郭旻，我和你想的不一樣！”
“你現在根本不是站在使團的立場上在思考，你在和我賭氣，我在南霽就說過，你還是太年輕了點。”南郭旻甩了甩袖子，扭頭往回走，“好好想想吧，除了牧芝仁還有誰能幫你翻精鐵案，除了牧芝仁還有誰在乎你和你那個出身卑賤三下九流的組織。”
終陵棄走在他後頭，用陰冷的目光盯著他的後背，像是伺機待發的野獸。
“對了，再多告訴你一些也無妨。”南郭旻忽然停了下來，後頭的終陵棄差一點就撞上了他的後背。
“你覺得牧芝仁毫無勝算，但其實不是這樣。”南郭旻嘴角邪邪一笑，“牧芝仁本來就是陛下準備好要把帝國傳給他的人，他就是陛下選中的下一個皇帝，當然前提是他能活到權力交替的那一天。”
“你當我三歲小孩？”終陵棄不屑地哼了一聲，繞開他獨自往等候在那邊的忘川諸人走去。
“陛下為他佈局了那麼多的事情，你看不懂，可我看得懂。”南郭旻在後面得意地說道，“我敢跟你打這個賭，只要牧芝仁能活著回到帝都，他就一定是下一位新君。”
“我不必和你打賭，不管牧芝仁將來怎麼樣，這一次我要是能活著回到帝都，料理完西門靜惠，下一個就是你。”終陵棄頭也不回地說道，“就算翻不了精鐵案，我也可以報仇。聽說你府上有四十六口人？我很公平的，我終家當年枉死十四人，我就殺十四人，從親到疏，從長到幼。”
南郭旻被他這番話氣得氣血上湧，幾乎要當場昏厥過去。
“虧你之前還帶著荒蕪宗的傳承之劍，你這畜生……”
“你有資格說我嗎？”終陵棄荒涼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