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彥勳往前趕上了那面旗幟,他沒有把之前與南郭旻手下的不快放在心上,靠近牧芝仁之後向他彙報了一下自己一路過來看到的隊伍的情況。
“殿下,說實話大家看起來都很疲憊了。”蕭彥勳小聲地說道。
“我知道,但是這個時候停下就是等死。”牧芝仁回答他說,“從現在開始不要管隊伍裡的人怎麼樣了,只要我這面旗還在移動,能跟上的人就會跟上。”
“那跟不上的人……”蕭彥勳把後半句話給咬住了,他覺得說出來顯得太過殘忍,而且不用說他們兩人也都知道。
“沒有別的辦法。”牧芝仁的眼神始終望著前方,“本來就不可能做到把所有人都帶回去的,只能儘可能向這個目標努力而已。”
蕭彥勳輕輕嘆氣:“原來殿下明白,那就好。”
“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微微不悅,“我當然明白。”
“我以為殿下一直堅信要把所有人都帶回去,您能明白這是最理想卻難以實現的結果,我就放心了。”蕭彥勳難過地笑了一下,“我原來擔心您回頭看到身後那條殘酷的歸途,會受不了。”
“你在說什麼傻話……”他撇了撇嘴,“我看起來是那種脆弱的人嗎?彥勳,你是不是忘了,八年前我就是從屍山血海的煉獄中被你父親救起來的。”
蕭彥勳搖了搖頭:“我沒忘記,雖然我沒有親眼看到那片戰場,但是父親說起過。”
“匈奴人對不肯屈服於他們的小部落是很殘忍的,單于用刀和箭整合了草原。”牧芝仁說,“但我不相信這樣的統治有什麼長久可言,你等著吧,只要將來我們打敗匈奴人幾次,就可以讓那些迫於淫威而依附的部族離開單于不再向王庭效忠。”
“我以為殿下的復仇是用怒火席捲整個草原,看起來您還想給某些人留下生路。”他感慨道,“您真偉大啊。”
“我才沒有你想的那麼偉大,分化敵人是擊潰他們必須要做的一步。”牧芝仁嘴角揚起,“現在的單于靠自己的武力將整個草原的力量聚集在麾下,成就了一個堪與宸粼抗衡的帝國,那我的復仇就要粉碎他的帝國,讓他們變成比原先更加鬆散的沙粒。”
蕭彥勳接著他的話說道:“分化他們的部族,培養多個首領,在他們之間進行挑撥使他們彼此敵視互相攻伐。這樣草原就會一直陷在無休止的內鬥內耗之中,再也無力騷擾宸粼的邊境了。”
“你和我想到一處了。”
“不是我想的,這是講武堂兵書中教授的東西,名為‘制蠻’。”蕭彥勳說道,“令我吃驚的是殿下你完全沒有接受過軍武方面的教育,卻能想到這些,說明你真的很有天賦。”
“很有天賦嗎?”他露出喜色,“或許是和你們幾個呆的久了,耳濡目染也說不定。”
蕭彥勳愣了一下,經他這麼一說,忽然想起自己那三個兄長了。
“不知道蘇大哥他們現在怎麼樣……”
“他們在帝都呢,你倒擔心起他們來了。”牧芝仁拿他沒辦法,“禁軍和金吾衛雖然在牧芝昭的動盪中受到很大的衝擊,但到底還是皇家的軍隊,陛下還是看得很重的。”
蕭彥勳知道兄長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向著他們最初在講武堂定下的目標努力——成為出色的將領,有朝一日在對匈奴作戰中立下功勳。
“我會想辦法跟上他們的腳步的。”蕭彥勳發誓道,“現在我跟著殿下的旗幟,將來也是,將來我會把殿下的旗幟插到匈奴最高的山上。”
“是叫焉支山嗎?我期待著。”
……
終陵棄和孟漁舟賓士在曠野上,天已經完全黑了,但他們沒有打起火把,只是憑著淡淡的月色和星光在行動。
現在草原上匈奴人的斥候活動頻繁,在夜裡打起火把很容易遭到襲擊,終陵棄深知這一點,所以寧願摸黑前進。他可不希望在這個時候再遭遇匈奴人的射鵰手,先前遇到的那兩個已經給他心中留下了值得警惕的印象。
“我說,我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往前跑嗎?差不多有十里路了?”孟漁舟看著四面越來越濃的夜色,心中對陌生之地的恐懼也漸漸加重了。
“還沒有,看來你對路程沒什麼感覺。”終陵棄回答道。
孟漁舟咬了下嘴唇:“因為完全看不清周圍嘛。你怎麼確定我們有沒有跑偏?”
“方向是看星辰的位置來判斷的,還有遠處的那重山影。”終陵棄的聲音在風中顯得十分清亮,“放心,我一直有確認這些,你只要跟著我就好了。”
孟漁舟偷偷瞥了他一眼,喃喃道:“真是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什麼?”
“啊……沒什麼……”她不自覺地臉紅了,“只是覺得……我只要跟著你就好了,這種事還是很容易做到的。”
才一年啊,這個人身上到底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變化呢?
“看到前面那道攏起的坡地了嗎?”終陵棄隨手往前一指,“我們到那個地方折返。”
“就到那裡是嗎?我明白了。”孟漁舟眺望了一眼,坡地的影子在黑夜裡有點模糊,心裡估算大約還有一里地。
終陵棄沒有如之前一樣接話,全神貫注地望著前頭。
孟漁舟跟著他往前策馬奔跑,風聲和他們的馬蹄聲相伴。在臨近折返地點時,孟漁舟忽然意識到終陵棄有一陣子不說話了,這讓之前一直沉浸在兩個人隨意交談氛圍中的她覺得有些奇怪,連帶著感到不適應。
“我說……”
“前面可能有人來了,小心。”
這才是他一直不出聲關注著前方的原因。
終陵棄拔出了掛在白馬右側的長劍,失去未隱之後他還是給自己找了一件替代品,雖然袖中藏著最近他用得越來越得心應手的短刃,但那玩意不適合在馬背上使用。
這是一把很尋常的長劍,材質和韌性遠遠比不上據稱由神鐵打造的未隱寒鋒,但對他來說只要是一把劍就足夠發揮柳氏劍宗的天劍術了。
孟漁舟也拔出了自己的刀,她的刀足有四尺長,形制與仿扶桑刀極為相似,也適合在馬背上戰鬥使用。
兩人並轡馳上坡地之後同時勒住了馬,前方的景象令他們都震住了。
成百上千的火把在黑夜中閃爍,星星點點彷彿銀河墜落。
“這是……”孟漁舟驚愕失聲,她的黑瞳倒映著前方的火光,神采奕奕。
“得救了吧。”終陵棄如釋重負地收起了劍。
前方打著火把的人沒有騎馬,都是步行,很顯然這是前來接應他們的人。
兩匹馬載著兩個人影朝坡上跑過來,終陵棄認出了他們,那是讓他牽掛不已的先前派出的三批斥候裡一直沒有回來的兩人。
“渡主!你怎麼來了?”
“咦?右渡領也在……渡主,右渡領,我們找到了朔方來的軍隊。”
終陵棄看著他們喜悅的臉,也露出了微笑:“我還以為你們出事了,看來你們帶回了好消息。”
“說來慚愧,渡主,我們倆一開始走偏了路線,卻恰巧碰上了宸粼軍隊的遊騎斥候。”那人抓著後腦勺解釋道,“斥候帶我們到了軍隊的營地,將軍聽說使團已經要斷糧了,就派出了這些人運著糧草跟我們回來。沒想到能在這裡遇上,使團在後面嗎?”
“算你們運氣好,幫大忙了,使團就在後面。”終陵棄心想若不是這兩人走偏了路,可能還沒那麼快遇上軍隊。
這下最緊迫的食物問題可以解決了,大家也能松一口氣了。他這般想著,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向那兩人問道:“軍隊的情況怎麼樣?有和匈奴人交戰嗎?”
那兩人對視了一下,茫然地搖搖頭。
“不知道?”終陵棄看他們的表情似乎不是肯定地在說沒有戰鬥發生的意思。
“這支軍隊大概只有不到三千人,是被派來建立最遠的中轉營地的,大軍的主力我們沒有見到。”
“也是……”終陵棄想了想就明白,大軍主力不可能深入到這個地方,這裡離長羿川匈奴王庭太近了。
他們說話之間,打著火把的軍隊也上來了,帶頭的將領朝他們這邊走來,看起來準備詢問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