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朔方軍前鋒營副統領方何，你是使團的護衛嗎？”一位打著火把的邊軍將領來到終陵棄等人面前。
終陵棄注意到他的軍銜是校尉，這已經是各種將軍封號之下最高的軍銜了
“御武司終陵棄，暫司使團護衛之責，請將軍跟我來，殿下和百姓就在後面。”終陵棄急迫地對他說道。
方何也早已聽說使團陷入絕糧的困境，因此才帶著五百士兵和五百民夫運著糧草往這邊趕來，這個舉動其實冒著相當的風險，以他們這點兵力一旦遇上匈奴人的千人隊將會迅速全軍覆沒。
“那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向使團靠近。”方何讓自己的副將傳令眾軍士加快速度。
“將軍一路過來可曾看到匈奴人？”終陵棄問道。
“未曾見到。”方何搖了搖頭，“不過這裡已經十分靠近長羿川，算是匈奴腹地，我們不能久留。”
終陵棄認同道：“正是，而且你們還打著火把，在黑夜中太過顯眼了。我擔心，你們來的路上就已經被匈奴人的斥候發現了。”
“事到如今也顧不了這麼多了，全憑天意吧。都快點！再快點！”方何揮了揮手，示意從他身邊經過的士兵們加快腳步。
終陵棄聽到他口中說出“全憑天意”這句話，總覺得有點不舒服，他想一個帶兵的將領是不該把勝利寄託在“天意”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上的。他們手上繫著幾萬人的性命，必須要對匈奴人的來襲有所防備才行。
“最近的營寨離此處有多遠？駐有多少兵力？”終陵棄向方何詢問道。
“距此地不足十里，有三千人。”方何不明白他問這些做什麼，但還是老實地回答了他。
只有三千人啊……終陵棄心裡一陣忐忑，邊軍的主力離自己應該還很遠，如果他們在這裡遭襲恐怕難有援救。不過他也理解這種兵力的分配其實是合理的，畢竟邊軍的將軍們還要防備左賢王的東部騎軍發起突襲，能往這裡派來三千人已經足夠有誠意了。
與方何所部往回趕的路途中陸續見到了銀麟派來的幾批斥候，終陵棄讓他們先折返使團隊伍告知牧芝仁這個好消息，也好讓使團鼓舞百姓加快速度與軍隊匯合。
雙方在終陵棄定下的十里斥候範圍的中間點相遇，看到帶著救援回來的終陵棄，牧芝仁激動得握緊了自己的雙手。
跟隨使團南歸的百姓們也振奮起來，他們終於見到了期盼已久的宸粼的軍隊。儘管這支軍隊看起來人數不多，但那久違的宸粼邊軍赤紅色盔甲還是讓他們所有人都有種彷彿看到希望火焰的感動。
“朔方軍前鋒營副統領方何，參見皇子殿下，殿下辛苦了。”方何在牧芝仁馬前下跪行禮。
“方將軍請起，將軍不避險阻率軍來此迎接，赤誠勇敢，感人肺腑。”牧芝仁下馬將他扶起，“等回到帝都，我會在陛下面前稱讚你的。”
方何一臉愧疚地回答道：“若非我等與北虜交戰不利，也不至於使邊境百姓蒙受這番苦難。末將此次但為將功折罪，不敢奢求別的。”
牧芝仁本來出於習慣與這位邊軍將領說了一些客套的話，沒想到他竟然回答得這麼誠懇，一時反倒內心略感不安。
“弟兄們！幫助使團和百姓就地宿營！”方何對自己的士兵們傳達了命令，他看過了這一帶的地形之後做好了打算，暫且在這裡宿營度過夜晚，等天明之後就帶著使團往營地撤退。
“大家安心休息，援軍和糧食都有，明早吃過了早飯我們繼續上路！”南郭旻也在幫著安撫人心。
終陵棄和孟漁舟走過來對牧芝仁打了招呼，雖然沒有這個必要，但終陵棄還是想在有外人在場的時候維持自己與牧芝仁之間的禮節。
“殿下早些休息，明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終陵棄把接下來的安排告訴他，“我已經問過方將軍，營地就在十餘里之外。明日凌晨做飯後半個時辰之內出發，正午就可以抵達。與那邊的前鋒營三千人匯合之後，稍作休息，我們就繼續南行。”
牧芝仁還沒有說話，孟漁舟就奇怪地問道：“在第一個營地只稍作休息就立刻出發嗎？”
“趁著現在仗還沒有打起來，我們能行動多快就多快。”終陵棄堅定地說道，“我想左賢王一定在關注著我們的動向，也許他很快就會從斥候那裡得到我們已經和邊軍匯合的情報，我有預感他的攻擊馬上就要開始了。”
牧芝仁也想到了這一點：“左賢王一定會選我們尚在歸途的時候發起戰爭，好讓邊軍投鼠忌器、分散兵力。”
“如果我們能儘早脫離危險，軍隊就能以最大的自由行動，反之如果我們始終處於匈奴騎軍的威脅之下，將軍們的決策也會束手束腳的。”終陵棄說，“殿下一定不想因為這個原因讓邊軍再次嚐到失敗的苦果吧？而且宸粼已經輸不起了。”
“是的，我們已經輸不起了。”牧芝仁低聲說道，“會有很多的士兵因為保護我們而枉死，終陵棄，如果在付出那麼多犧牲之後想保護的依然沒能保護好，想完成的使命依然沒法完成，連你也不會原諒我的吧？”
終陵棄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如此悲觀，只能猜想是局勢帶來的壓力讓還很年輕的牧芝仁殿下有些繃得太緊了。他當即寬慰道：“殿下不要多想，我們都是凡人，只能盡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出使匈奴這個任務殿下已經做得很好了，我想換成其他任何一個皇子……哪怕是牧芝昭也沒法做得比您更好。”
牧芝仁本意不是這個，但是聽著他的話還是猶為感動，但他不想表現得太露骨，於是半開玩笑地說道：“你好像對牧芝昭能力的評價很高啊……”
孟漁舟好奇地看向終陵棄，想知道他此刻是什麼樣的表情，但是令她略微失望的是終陵棄臉上一片平靜，像是無風的海面。
“雖然他是個失敗的陰謀家，但是我從不否認他是個很有能力的人。”終陵棄認真地回答道，“假如不是因為他過去有些做法讓我心生疏離，我可能會追隨他直到最後的。”
“那樣的話是不是那一晚在北軍大營會上演完全不同的劇情？仔細一想還真讓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過程可能不一樣，但我想結局不會改變的。”終陵棄自嘲一笑，“即使我站在他那邊，也改變不了皇帝親臨那一刻所有士兵倒戈的結局。”
牧芝仁並不覺得他這麼說是完全正確的，但是無法重演的事情在這一刻再怎麼討論也沒有意義，他停頓了一下，忽然問道：“我想知道一件事，牧芝昭之所以會讓你產生疏離感，是因為你覺得他不擇手段嗎？”
“我覺得不是。”終陵棄聳了聳肩，“我其實不討厭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
孟漁舟露出了吃驚的目光，她一直以來都覺得終陵棄討厭“不擇手段的事”，一年前他還是一個連殺人都會害怕和抗拒的懦弱又善良的孩子。
“仔細想想我自己也做過一些不擇手段的事情，那是沒法避免的。”終陵棄忽然發出了感慨，“我討厭牧芝昭的原因是他喜歡製造刻意的犧牲。我的同伴雖然在圍獵場是被蕭統領的人射死的，但那個結果卻是牧芝昭算計之中的事。我不知道在那個時刻他為什麼一定要逼死她，我不喜歡逼屬下去死的人。”
牧芝仁若有所思地託著自己的下巴。
“殿下不是那種逼迫屬下去送死的人，也不會用生死來考驗屬下的忠誠或者能力，除去這些，不管您怎麼不擇手段，我都可以接受。”終陵棄用這樣的話來表面他理解了牧芝仁先前的擔憂和猶豫。
“你這個人啊……”牧芝仁無奈地移開目光，“從第一次在醉風樓交談的時候你就喜歡揣測別人的心思，現在好像越來越熟練了。”
“這是作為臣下的一種美好品質吧，”終陵棄微微得意，“都說伴君如伴虎，如果能夠及時對主上真實的心意心領神會，可以免去不少麻煩。”
“但是也會引起反感的。”牧芝仁隨口說道。
“反正我也不打算侍奉殿下一輩子。”終陵棄笑了笑，“在殿下反感我之前，我就功成身退了。”
“功成身退……你說的輕鬆。”牧芝仁撇了撇嘴。
終陵棄一把攬住身旁孟漁舟的肩膀，歪過腦袋與她相抵：“一個明君治世的時代是不該出現刺客活躍的身影的，我也不像柳氏劍宗的那些人一樣以出仕皇家為榮……”
“你這樣說柳氏劍宗的人不太好吧……”孟漁舟小聲嘀咕道。
“你不想統領御武司嗎？或者像之前的雲中劍一樣。”牧芝仁問道。
“完全不想。殿下到時候把雲中劍再請回來就好了，在天下人眼中，荒蕪才是江湖正統。”他肯定地回答道，“等殿下為我翻了精鐵案，昭雪冤屈之後，我就辭行。”
“那我還真不想幫你翻這個案子。”
“你不是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