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蒼戈烏爾魯祭典上,遭到秦舒華的火雷攻擊之後,終陵棄對西門靜惠的容忍就已經結束了。不如說是秦舒華的做法提醒了他,既然西門靜惠可以毫不顧忌地採取這種簡單粗暴的辦法除掉不想看見的人,那身為忘川一眾刺客首領的他為什麼不能這樣做呢?
留守在帝都的蜘蛛收到了終陵棄從朔方發回來的信之後,便開始著手準備還擊的事情。終陵棄在信裡的意思說的很清楚了,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西門靜惠抱著讓他們使團在匈奴全滅的目的指使秦舒華等人作亂,他便要以牙還牙讓西門靜惠付出相應的代價。
“渡主大概不想看到西門靜惠簡簡單單地死在某個無星無月的夜晚吧,總之又是他提要求,我費心思。”蜘蛛當時對著終陵棄的書信這般想道,書信的字裡行間表達了這位年輕的忘川之主的憤怒,以及想要毀滅自己的敵人的強烈願望。
蜘蛛最終找到了那位棲身於醉風樓之內的少女琴師,他知道這個女人是一朵危險的妖花,她豔麗的外表和舉世無雙的琴藝之下藏著危險的無形之刃。
造訪醉風樓是在一個晴朗的夜晚,當然他走的不是正門,而是直接從二樓的陽臺進入了她所在的屋子。
“刺客大人深夜光臨寒舍,有何指教呢?”那少女抱著琴坐在牆角的地上,對於突然闖入的陌生人並沒有露出慌張。
蜘蛛看到她的樣子時稍微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他很容易想起在烏月最初見到孟漁舟的時候,孟漁舟曾經也喜歡抱著琴獨自一人坐在地上。
“你好像一點也不怕我,知道我是刺客。”
“上回你們的首領和阿仁說話,你不就站在門外和蕭彥勳那個傻子眼對眼嗎?”琴懷瑜微微一笑,“知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怕你呢?”
“話雖如此,可是一個名聲並不怎麼好聽的男人深夜闖入姑娘的閨房,想必還是有點突兀的吧。”
“呵呵……”少女掩嘴輕笑,隨後眼神微微變得凜冽:“我不知道刺客大人的來意,不過你看起來不像蠢貨,應該不會做一些無聊的事情吧?”
蜘蛛始終停留在陽臺的門口,略顯慵懶地倚著門框,打趣地說道:“平心而論我不認為與姑娘發生什麼是無聊的事情。不過我也還沒有膽子大到敢於對未來要做這個國家皇后的女人動什麼念想。”
“刺客大人說笑了,你難道真心覺得我這樣的人能夠母儀天下嗎?”她自嘲地搖了搖頭。
“母儀天下?那不過是庸人們想出來的禮數教條,只要愛著你的人是皇帝那就夠了。況且逢場作戲給那些庸才們看的事情,您難道不會嗎?”蜘蛛笑著恭維道。
“是嗎……還是說你的來意吧。”
“我想通知您兩件事。”蜘蛛站直了身體,伸出第一根手指說道:“牧芝仁殿下率領的前往匈奴的使團隊伍中,被別有用心之人安插進去了一些和我們差不多的亡命之徒,他們在途中襲擊了殿下,甚至還用上了火雷。”
少女的眼神漸漸冰冷下去,她放平了手中的琴,問道:“阿仁他有事嗎?”
“很遺憾,雖然渡主和我的其他同袍們拼命戰鬥,幾乎剿滅了全部的不軌之徒,但還是沒能阻止最後火雷的爆炸。”蜘蛛眼中露出了惋惜之色,“殿下被火雷的爆炸波及受了傷,不過暫時性命無虞。”
琴懷瑜的臉色已經完全不對了,她那張平時即便不笑也俏麗惹人的臉現在黑沉沉的彷彿蒙上了濃重的烏雲。
“第二件事就是,我們馬上就要對西門靜惠進行報復,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挑釁忘川的人從來都必須為自己的愚行付出代價。”蜘蛛伸出了第二根手指,“但是我還沒有想好,由誰來做那把刺向西門靜惠的刀。”
琴懷瑜望著他:“你想讓我去殺了他嗎?你就是這個意思吧?”
蜘蛛沒有說話,就那麼安靜地站著。
“雖然我覺得你說的話有很大程度在誘導我做出決定,但我不介意給你當一次刀。”她淡淡地說道,“我不管西門靜惠到底為什麼想對他不利,但只要他有這個意圖,那我殺他就沒什麼好說的。”
“那就由未來的皇后為皇帝陛下帶回第一場勝利。”目的達成,蜘蛛也心滿意足了,他在準備離去之前問道:“但是我聽說,以幻音殺人的技法必須要牽動對方體內的內力,所以對不會武功的凡人無用,試問您將如何殺沒有修煉過武藝的西門繡衣使呢?”
“幻音能透過牽動內力傷人不假,但我從沒說過幻音不能夠取普通人的性命,只是兩種不同的技法而已。”琴懷瑜回答道,“當兩種曲子交錯的時候,便是所有置身於幻音之下的人都會受到影響。”
“原來如此,如果追根溯源,這種技法也是出自古時候的刺客,如此說來琴姑娘你和我們忘川倒是有些淵源。”
“我需要你想辦法把我送到西門靜惠面前,我不會潛入之術,很難見到他的面。”琴懷瑜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當然,我會想辦法將你送到西門靜惠面前的,但還需要一些時間準備。”蜘蛛胸有成竹地說道。
“準備?以你手下那些人的本事,就算將西門靜惠整個府上的護衛殺乾淨再讓我走進去也無妨吧?”她質疑道,“終陵棄不是已經把整個忘川交給你了嗎?”
蜘蛛彷彿猜到她會問這個問題,很快就回答道:“殺光那些人送你進去確實不難,但那種做法一點也不符合刺殺的美感,我們時常把自己當作手藝人,幹出這種活計會被業界恥笑的。”
“哦?”琴懷瑜露出了好奇之色,“那你準備怎麼做?”
“我會讓你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來到西門靜惠面前,然後在一曲琴的時間裡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一曲過後我們才會出現接管戰場。”蜘蛛說道,“當然我們會保證您的安全的,您是尊貴的人,讓您涉險我會遭到首領和未來的陛下雙重責難。”
琴懷瑜笑了笑:“你就那麼肯定,你現在是在和帝國未來的皇后說話?”
“當然,如果您希望的話,讓我現在就跪拜也行。”蜘蛛說著就緩緩跪了下去,俯首於地,“您不要覺得我這樣的人膝蓋骨軟,到現在我還沒對自己的首領下跪過呢。”
“有意思,你這個人真有意思。”
“我也認為自己是忘川之中比較有趣的人,關於我的人生也許可以單獨說成一個冗長的故事。那麼既然一切都已經談妥,在下就先告辭了,關於如何接近西門靜惠,我準備好了之後會派人來通知您的。”蜘蛛起身,面朝著她從陽臺的門退了出去,隨手為她帶上了門。
少女十指按在自己架在雙腿上的琴上,她在腦海中搜檢著西門靜惠的模樣,她依稀記得自己曾經遠遠地見到過那位繡衣使,想要找出他的模樣來寄託憎恨之心,然而想了很久還是無法在腦海中勾勒出他準確的容貌。
“罷了,反正很快就可以見到。”她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在琴絃上撥出了一個音符。
忘川,既然是為了阿仁的事,就讓我替你們當一次刀刃吧。
敢對他下手的,不惜一切代價除去,阻止他前進的,就在黑夜裡抹平。
……
草原上的隊伍日夜兼程,他們不是不想休息,而是不敢停歇。誰也不知道停下來之後多久會再遇到匈奴人,前鋒營的那點兵力根本護不住龐大的百姓隊伍,匈奴人作戰也從不在乎殺傷無辜。
歸途還很漫長,他們不過走了七分之一的距離,已經有很多人倒下,再也回不了故鄉。為了活下去,剩下的人只能繼續邁步南行。
蕭彥勳陪在牧芝仁身旁,他能感覺到皇子殿下的疲憊,一直以來牧芝仁都堅定地扛著旗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把自己挺拔的背影留給身後的追隨者們。
蕭彥勳知道牧芝仁其實根本不是一個那麼正兒八經的人,他們過去相處的時候這位皇子殿下還總是頂著自己的化名“慕仁”在帝都的各處市井瞎混,也會像真正的市井混子一樣斜著身板嘴裡叼著一截草莖露出玩世不恭的表情來。
但他現在變了,或者說他在勉強自己做出那副拯救天下蒼生捨我其誰的偉岸模樣,以此來激勵百姓們幾度跌落谷底瀕臨崩潰的人心和士氣。
他不是手中扛著旗,而是把自己變成了一面旗,所有人都是跟著他這面旗堅持走下來的,他們磨破了鞋子就用布裹上,再磨破了就赤著腳繼續走,所有人都相信跟著那面旗能回家。
“殿下,你太累了吧,我來替你扛一會兒旗吧。”蕭彥勳看到牧芝仁強忍著憋回去的第七個呵欠和眼中的睏意,忍不住開口說道。
“不用,彥勳,吳將軍他們說了,很快我們就能見到下一個大營了,堅持到那裡再休息吧。”牧芝仁堅定地說道,“我還能支援得住。”
“殿下你別勉強自己了……”
“不是勉強,我很清楚,那麼長的路他們自己走不下來,一定要看著這面旗才行。”他說,“到了下一個大營,我也不騎馬了,把馬讓給走不了的人吧。”
“這是杯水車薪罷了,我們一共才幾匹……”
“我知道,但我想告訴他們,剩下的路我陪他們一樣用雙腳走完。”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