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肖誠從沒有想到自己會以這種形式落敗,他方才聽到藤以寧終於報上自己名字時的恍惚只有一瞬間,但這一瞬間的破綻對於修煉拔刀術十年的藤以寧來說已經足夠。
她突進和拔刀的動作一氣呵成,但是在最後還是因為自己的內心而猶豫了。刀刃並沒有如想象中那樣斬斷對方的身體,而是翻轉了一圈用刀背抽打在周肖誠的腦袋上。
周肖誠跪倒在地上,被刀背抽打的那一側腦袋流下了鮮血,他捂著自己的傷口難以置信地望著藤以寧,疼痛和眩暈幾乎要奪去他的意識了。
“副使大人!”縣尉王峰焦急的聲音從後頭傳來,他正帶著一群縣衙的手下從遠處趕過來。
藤以寧看到後援已到,稍微松了口氣,她用刀抵在周肖誠的脖子上道:“束手就擒吧,今晚我們都辛苦一點,希望你能給我想要的答案。”
“藤姑娘,你真的很讓我佩服……”跪在那兒的周肖誠此時完全變了語氣,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再具有之前的狂狷,反倒有些虛弱。
藤以寧看到他眼中的血色消退了,面容也不再桀驁猙獰,她愣了愣,立刻反應過來此時在自己面前的又是那個孱弱的周肖誠了。
“你……怎麼突然又恢復過來了?”她收刀入鞘,走到他身邊蹲下,察看他腦袋上的傷勢。
周肖誠的一側臉頰上都是血跡,看到藤以寧朝自己靠近,他有些害怕似的往後躲。
“別動,讓我看看你的傷。”她厲聲命令道,伸手抓住了他一直捂著傷口的那隻手。
“我怕這血會弄髒你的衣服。”他抱歉地說道。
“這不重要,我得確定你不會死了。”她冷聲說道,“傷得不是很厲害,不過需要趕緊包紮一下。”
藤以寧朝後頭趕來的王峰問道:“王大人!有帶紗布嗎?”
“帶了帶了!副使大人你受傷了嗎?”王峰趕緊從手下那裡拿過紗布和藥品趕到近前,才發現受傷的不是藤以寧。
藤以寧接過藥品和紗布後就開始為周肖誠處理傷口,王峰則仔細打量著周肖誠,因為天色和傷勢的緣故他很久才認出來,失聲道:“這不是周員外的公子嗎?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周肖誠臉色一白,結結巴巴道:“我……我……”
“他被人襲擊了。”藤以寧冷不丁地出聲說道。
王峰頓時一臉驚慌:“是那個兇手?”
“是的,不過已經不要緊了,王大人,請你先回去通知盧大人,就說今天的行動有收穫但事情還沒有徹底解決。”她吩咐道。
“是,下官明白。”
“還有,能不能在衙門裡給我騰一個房間出來?”她請求道。
“沒問題,我去通知盧縣令!”王峰說著看了看還坐在地上的周肖誠,猶豫地請示藤以寧道:“要不要留幾個人手在這裡幫忙?”
藤以寧很快地拒絕道:“不用了,讓弟兄們回去休息吧,已經很遲了。”
王峰便招呼手下們離開了,巷子內頓時又只剩下了周肖誠和藤以寧二人。
“多謝你……”他小聲說道。
藤以寧已經將他的繃帶扎好,出血已經止住了,她起身拍了拍手問道:“謝什麼?不殺之恩,還是替你隱瞞?別誤會,我有我自己的考慮,要是現在就讓你爹知道你被投入衙門大牢,指不定他會想什麼辦法來給我添麻煩。我現在幫你瞞下來,你可別以為自己就能脫罪了。”
“我知道,我不會跑的。”他低著頭說道,“不過你可能瞞不過我爹。”
藤以寧覺得奇怪:“為什麼?”
“因為我爹早就知道我這個樣子。”他歪了歪嘴角,發出一聲苦笑。
這下輪到藤以寧目瞪口呆了,她努力地在腦海中思考周肖誠這句話的意義,想來想去都發現只有一個結論合理。
“周仲義早就知道你會變成殺人飲血的惡鬼?”藤以寧的臉上寫滿了憤怒,“那白天我在你們家時他怎麼不說?已經死了這麼多人了,他打算瞞到什麼時候?”
“想保護自己兒子,對一個當爹的來說,也是人之常情吧……”周肖誠有些悲哀地看著她。
藤以寧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沒錯,從這個角度來想,周仲義能夠這樣隱瞞也很正常。
“但我還是不認同他的做法。”她說。
“我也不喜歡這樣。”周肖誠抬頭望著月色說道,“藤姑娘……不,或許應該叫你藤副使?你知道嗎,我本來是個應該在一年前就死去的人。”
藤以寧詫異地看著他,沒有出聲,等待著他自己說下去。
周肖誠卻猶豫了,他對藤以寧問道:“你有沒有帶鐐銬之類的東西?先把我銬起來吧?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再變成那樣子。”
她驀然而笑,搖了搖頭:“你要是再變成那樣,大不了我就再給你腦袋上來一下好了。”
他呆了一下,也笑了出來,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而是繼續自己之前的話:“我從小身體就不好,家裡請過很多的郎中大夫給我看病,但都沒有用。別的人偶感風寒,可能最多十天就會自行痊癒,而我即使一直吃藥也要三個月才會好……”
“三個月……”藤以寧忍不住叫了出來,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對於她這樣的習武之人來說,風寒都很少會染上,即便染上了也不過三天就好了。
“對,我的身體很差,大夫們都告誡父親,千萬不可讓我得大病,我若是得了大病必然會死。”他回想著往事,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個孩子,“我一直很少出家門,家裡人冬天怕我凍著,暑天又怕我被日曬,就這樣像牲畜一樣被關在家裡豢養了許多年。”
“但是有些東西可能是真的躲不過的,我還是患病了,很嚴重的病,咳嗽得厲害時喉嚨裡都會冒出血來。”周肖誠苦笑道,“不管請多好的大夫吃多好的藥都沒有用,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那個時候我對死很害怕,因為覺得自己還沒有活夠,就很不甘心。”
藤以寧大概可以理解他的那種心情,她微微點頭道:“那你是用了那種藥才活下來的?”
“對,我父親從南州搞來了那種藥,說可以救我的命。”他說到這裡神色變得很痛苦,“但是當時我們都不知道,原來活下去是那麼……那麼罪惡的一件事。”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啊,她悲哀地想道,為什麼連活下去都會變成一種罪惡呢?雲中劍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