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的蓋子在黑暗中被輕輕推開,捧著木盒的年輕人那雙血紅的雙眼發出了興奮的光,他欣賞地打量著安靜地躺在盒子中的兩瓶藥劑。
一年前周仲義透過南州散雪明春堂的那位藥商介紹,重金買回了這一盒三瓶藥劑,交貨時那個售主曾刻意叮囑過,三瓶藥劑的藥性強度不同,從右到左依次是“微”、“強”和“烈”。周肖誠最初服下的那一劑的強度僅僅只是“微”而已,就已經有著起死回生般的效果和強大的力量強大的嗜血副作用。
發現兒子的變化後,周仲義既喜又憂,對剩下的兩服藥劑也感到了恐懼,因此他把剩下的兩瓶藥小心地保管藏好。但他怎麼也想不到,藥物最後會以這種方式到自己兒子手中。
周肖誠握著那瓶“強”藥性的瓷瓶,藉著月光打量著瓶身上精緻的烤瓷花紋,他的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會變得越來越像一個怪物吧?”他自言自語。
“放下。”冷冽的聲音從旁傳來,周肖誠微微一愣,側目看向不知何時已經抓住了刀的藤以寧。
他笑了笑:“原來你沒睡著啊?”
“是你太吵了。”她冷冷地說道。
“哎呀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周肖誠的聲音聽起來很輕浮,絲毫沒有道歉的誠意。
藤以寧左手抓著刀鞘,右手握著刀柄,半蹲在床鋪上已經是一個隨時可以轉換為拔刀術的姿勢了。
“你的拔刀術很快也很精準,第一次看到的時候著實讓我有些驚豔。”他不吝讚美道。
“這一刀我練了十年。”她說。
“那你至今為止的人生還真是無趣。”周肖誠嘲笑道,不過很快他就發出了自嘲的聲音:“不過其實我也差不多,被禁足在家的人生一樣也很無趣,有著相同遭遇的我能夠理解你的那種寂寞。”
“蠢貨,不要自說自話。”她駁斥道,“把你手裡的東西放下,別逼我!”
他眨了眨眼:“看起來你對另一個我還心存善念……藤以寧,之前一次交手是我輸給了你,但是我還不甘心。要不要我們再來比一次?”
沒等對面的她回答,他就習慣性地自顧自繼續說下去:“比一比是你的刀先砍斷我的手,還是我先服下這瓶藥?提醒你一句,我喝下藥的瞬間你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會迫不及待地品嚐你的血。”
藤以寧的目光落在周肖誠手上的藥瓶上,她在緊張地思索著自己有沒有奪下藥瓶的可能性。
周肖誠審視著她的眼睛,他的目力在黑暗中依然優秀,察覺到對方的躊躇不決後,他知道自己贏了。
一口咬住藥瓶上的紅色瓶塞,周肖誠故意緩了緩自己的動作給藤以寧留下反應時間,果然看到她像離弦之箭一樣從床上蹦了過來。
藤以寧在半空中將自己的刀連鞘一起甩出去,準確地打中了那只瓷瓶,刀帶著餘勢落到周肖誠的床內側,那只瓷瓶則撞在牆上在脆響中碎裂。
看到藥液四濺在牆上地上和床鋪上,藤以寧松了口氣,但她一時忘記了自己剛剛為了擲出刀而向著周肖誠的床鋪躍起助力,也疏忽了周肖誠的手雖然被銬住,但因為鐵鏈長度的關係他還是有一定範圍的自由活動空間的。
原本好心為了讓他能順利躺下安睡而延長的鐵鏈此時成為了她致命的錯誤,周肖誠看著她飛撲過來,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抓到你了。”
藤以寧落在床上的瞬間,周肖誠已經移動到了她背後,雙手帶著怪力鉗住了她的雙臂,將之反扭到了背後。
藤以寧被迫跪倒在床上,咬著牙忍受雙臂上傳來的近乎骨折般的疼痛,她很硬氣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我賭了一把,賭你不會拔刀砍過來。”周肖誠得計地說道,“你還是太心軟了,這就是為什麼你會陷入現在的處境的理由。”
藤以寧的手臂被他最大限度地彎折在背後,她覺得自己已經到極限了,只要周肖誠再多用一分力她的雙臂就會脫臼。
“你知道我討厭你什麼嗎?你廢話太多了。”她嘲諷道。
周肖誠笑道:“恰恰相反,這才是我的優點,難道你覺得我應該立刻品嚐勝利果實才比較好嗎?”
他說著俯身湊近了她的後肩,緩緩張開嘴露出森然的白牙。
“住……住手。”此時藤以寧才稍微表現出一點驚慌,這不是她第一次受制於人,但之前所面對的對手卻是一個比她還心軟的人。
若是仔細回想,她會發現自己也是在認識了終陵棄之後漸漸發生改變的,終陵棄在無形中教會她的那種寶貴的東西應該叫做——人情味。
“終陵棄……”藤以寧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生死關頭腦海裡第一個想到的人會是終陵棄,排在他前面的人本該有很多,姐姐藤安彤,師父和袍澤們……但是在這個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人確實是那個刺客小子,她想起自己還答應要幫他洗雪冤情的。
周肖誠奇怪地看著這個已經被自己控制住的獵物,他不明白原先一直表現得很堅強的對手為什麼在這一刻垂淚了,他唯一可以確認的一點就是她流下眼淚並不是因為怕死。
“還不想死吧?有很多不甘心吧?”他問道。
沒有回答的聲音。
“一年前的我,拖著一副千瘡百孔的病弱身體,聽到院牆外偶爾傳來其他人歡聲笑語的聲音時,也經常會有這樣的感覺。”他忽然感慨起人生來,“那個時候的我覺得一切都是不公平的,我羨慕那些運氣比我好的人,我也嫉妒他們。後來我喝下了那種藥,壓抑不住自己想要喝人血的慾望時,總是首先想找當初我羨慕過的那種人下手。”
在周肖誠沉浸在感慨中時,藤以寧忽然意識到自己雲中劍的身份,也意識到自己是不該在惡人面前暴露出脆弱的。她止住了自己的情緒,在腦海中思索著自己還有什麼可以做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面前不遠處那只半開著的木盒上,盒子裡的兩格已經空了,最左邊的一格還裝著最後一瓶藥,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周肖誠忽然感覺到雙手所抓住的手臂上傳來異樣的力量感,緊接著他就聽到兩聲清脆的喀拉聲,手中的阻力忽然消失了。
他腦海裡發出“轟”的一聲,遲遲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那個看起來已經極力忍耐疼痛的女孩竟然自己用力把一雙胳膊給弄脫臼了。他沒有立刻理解她這麼做的意義,因為即便她弄斷了自己的雙臂,也是沒法掙脫出他的束縛的,在失去銳利武器的近身纏鬥中他的優勢實在大太多。
藤以寧的臉上汗流如瀑,疼痛讓她把牙齒咬出了咯咯聲,一側的眼睛也緊緊眯起,但她還是成功地讓自己的身體抬起了足夠的高度,然後一腳將那個木盒踢飛到房間的另一個角落。做完這個動作後她整個人就像失去了動力的發條偶人,重重地倒下去,再也沒有任何力量了。
周肖誠詫異地看著她,驚訝讓他用了好一會兒才理解少女這番拼命抗爭的理由。他訝然道:“原來你是為了這個,你知道這樣一來我就不可能掙脫鐐銬了。”
“就算……就算我死了……你也沒法再傷害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