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每個江湖高手都不乏有個悲慘落寞的結局,指的大約就是死於仇殺,亦或是身敗名裂。江湖確有身不由己,但這些身不由己只會在少許人身上巧合的發生。
老頭便是。
幼時練武,少年練武,走天下。到了暮年,才莫名被捲入了江湖中暗藏的泥潭。烈士暮年壯心不已,老頭自少年至暮年,就沒啥雄心壯心,就是這樣的對名聲無所在乎,自在逍遙。也或許是因為將近一世的無憂,老天爺這混蛋才會給自己安排了一曲肝腸寸斷的琵琶語,比之賣藝賣身乞討的可憐人還要可憐的多。
“老天從不開眼,只開玩笑。”不記得是誰說的了,老頭也只能苦笑著如此罵幾句賊老天。
原本的一世無憂,從少年的學得武藝至擁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女子伴隨著過了大半生,生下的一兒一女隨他們娘有書香氣息,孫兒孫女也是到了舞勺之年。老頭一輩子風雨無憂,沒有仇人、沒有未完的憾事,他曾一度感覺這勝似黃粱夢,一切的一切卻又如此真實。縱使武藝千萬般厲害,老頭年輕時候也未曾生過多少與他人比高低的心態,對自己的約束讓他走完整個江湖不僅聲名不顯,也未曾招惹出任何仇家,倒還有不少的老兄弟。
說得再多做的再好,卻也是沒能繼續餘生自在暢然下去,於是恰到時候的夢破。已經半隻腳入了棺材的老頭,本已抱著無悔的心態準備躺下了。卻是那夜——去年的冬至,驚雷滾滾,飄蕩在空中的雪花都靜止的那一刻。
老頭換上了徐七給買的新棉衣,坐在火爐旁,火光照耀下的臉,顯得無比蒼老。
去年。
正值冬至,夜晚。
天空中的雲有些多,在冬日極為少見。山林蔥蔥白雪覆蓋,崎嶇的山路上本覆了的積雪上多了不合時宜的灰黑馬蹄碎印,髒了雪色。茫茫山間唯一的木樓孤立雪中,門前雪已贓。一老者,一眾騎馬而至蒙面人。
“你們是誰?”富貴打扮的老人坐在小樓門堂口,坐在臺階上望著這一眾不速之客。身旁擺放了個精緻的小火爐,爐上溫了碗雞湯。他未曾交過仇人,這事他是確定以及肯定的,尚且走江湖時候結交的人不多,但那些人絕對都是真性情的傢伙。這些不速之客皆黑衣掩面,分明就是來者不善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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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你命的人。”當中為首幾人之一,輕輕鬆鬆的話語間盡顯殺氣,頓時讓老人皺眉凝目。
“何出此言?閣下是否認錯了地方認錯了人?在下身無重金物,若諸位是為了取走什麼東西老兒皆可給出……”
“說了,取你的命,別廢話了。”那人言語盡是隨意,倒不像是所說來殺人而像是來山野間遊玩。但此刻天色如墨,這些人舉著火把騎馬入深山老林,是絕不會有賞景的興趣。老人細細聽著,心頭閃過念頭極多,怕是不能善了:若是僅僅來“取”些東西,即使是貴重的書畫、銀票他也願給出。看完整個江湖他也是明白,身外之物何來身旁之人的重要?
當下不善的這些人明擺著是要取了他的項上人頭,這教他如何同意。
思慮許久,老人只得嘆息道:“這身老筋骨怕是也得好好鬆鬆了。”
言語中不帶怯,不曾想到大半輩子矜矜業業,到了半隻腳入棺材的時候卻莫名捲入了江湖紛爭。對於身外物他並不在乎,反正這棟深山老樓就他一人,子女都在城中不會被波及,陪了一輩子的她也早走了幾年。
為首幾人駕馬在一旁,並不想出手的模樣。
“沒事,老夫不會下死手的。”老人只把這些黑衣蒙面來客當做年輕氣盛來挑事兒的,和和睦睦讓他們知難而退也好。老人解下披在身上禦寒的大衣,內著一套簡樸的練功服。
此前門前院中雪地偌大的一塊乾淨,原來是老人練武步伐所造。
當中有人嗤笑道:“老家夥也真是自誇,我們可都是來要你的命,何必和和氣氣。說那泥菩薩都有三分火氣,再這般下去給輕易取走了性命怕你也是要不甘的。”
老人也不怒,只當是過耳雲煙。
一眾黑衣掩面的傢伙齊齊下馬,整齊劃一。沒有再多的廢話,一眾十來人分出四人圍攻他來。少劍多刀,刀身上多血槽。老人有些驚異,當下的江湖是劍獨尊天下的,沒聽過有幾個用刀厲害之輩,這些傢伙的刀分明不是佩刀,而是殺人的刀。
刀鋒不銳,剁肉斷骨還是很輕鬆的。
刀光刀影,一眾黑衣蒙面者輪流而上,老人也不再像起初一般自在隨心。第一聲刺耳的錦布破聲後,老人忍不住用力拍在了刀面上。返回而去的刀背擊打在黑衣人胸部,後者悶聲倒飛而出。
“喲,老人家還心疼小輩,不輕易下重手。”
“婦人之心,再不下重手,待會兒就是想也緩不過第二口氣了。”
老人不為之所動,練武其一便是靜心,若無則必敗。掌法拳法愈加淋漓,渾身大汗直出。天上的雲層密集,山林間的風嗚嗚吹起,鼓起老人的袖袍。每每拍退一人又是有數人圍來。
“非要這般不死不休?”老人朝著旁觀坐於馬上幾人吼道。
“不是我們的原因哦。”面罩下突然吐出了老人聽不懂的話語。“現在應該面臨的原因是老人家您是不是想善罷甘休呢。”
“有何不可?只要汝等小輩速速退去,相安無事。”老人剛出的汗粘在身上衣物上,冷風一吹,便是徹骨寒冷。
“要我說,你面前的這堆小輩,他們的刀上劍上都沾滿了你家兒孫的血,你還會善罷甘休嗎?”女子的聲音略顯嬌媚,但在老人聽來,如若五雷轟頂。
雷聲悶悶響起。
天雖冷,但是內力深厚者卻不會感到太多,練武習內力便是防寒最佳方法,已經練了一輩子的他幾乎不會感受到徹骨寒冷,老人披衣烤火爐只是習慣了平常。此刻,聽聞那蒙面女子的平淡言語,卻是四肢六骸寒冷徹底,腦袋一片空白。他不敢不信也不會不信,既然能找得到一世不曾江湖揚名的他,那麼他的一眾兒孫更不算是什麼秘密的事情。
見老人愣神之時,黑衣眾人的刀再度砍下。
那一瞬,老人抬起頭,眼中似乎添了些什麼。
指捻刀身,以手指為中心,極為細密的裂痕生出,鐵製的堅硬刀身欲裂。
看似輕鬆的彈回,毫無鋒利的刀背卻如同殺人利器砍入持刀人的脖頸。
雷聲滾滾,血濺三尺。
老人站在雪中,老人站在血中。
原先的富態早已消散,更像是個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
“老家夥,其實我們的刀刃上也沾了呢。小女子用的可不是刀,是鐵鞭。真是浪費了你女兒的貌美如花呢,她現在的模樣就是厲鬼也要怕上三分的吧?”女子毫無畏懼地笑道。
粗壯手臂搭上她的肩,她停下了嬌笑,不留痕跡地抖開。
“現在靠近他,我們一樣都得死。”悶聲悶氣的男聲從面巾下傳出。
“走吧。”另一人也是勸道,已掉轉馬頭。
老人的雙眼已經模糊,記憶也模糊了,記不得是五人還是六人。
雪落,浴血,蹣跚地走著,崎嶇的山道上一路的白雪染紅了顏色。
那日,城內打更人曾言,其見一血色人影在城內晃盪。
那夜,雷聲隆隆,無人聽見一座府邸的痛苦嘶吼,如同來自於黃泉之下,來自於陰曹地府的厲鬼嘶鳴。
那座深山老屋,門旁方著一空碗,一空爐,一裘衣。
也是無人再去。
老頭打了個噴嚏,從回憶中醒來。身旁幾乎貼著身的火爐,裹著棉毯,卻是徹骨的寒。徐七的抱怨從旁邊傳來:“老頭,你說你是武林高手,叫我咋信?連禦寒都要火爐棉被,還花我的錢買棉衣。真是的,你要是敢不教我馭劍,我不打死你。”
估計又想想打不過,徐七賴皮地補充道:“實在不行,煩也煩死你。”
冬至未到,卻已感骨寒。
老人看看身旁少年樸素的臉,心頭漸暖。
客棧外的雪,漸漸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