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昇，冷風在空曠平原上呼呼地吹，雲彩染上絢麗的朝霞紅。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老人想了好久也得不出其他的詩詞了，也只好借用先人留下的詩句來抒發此時此刻的心情。
雖然面前只有朝陽沒有江水。老頭特喜歡這般的對物吟詩，徐七也總是看不順眼：“跟窮酸書生一樣，話都不會好好說。”
老頭瞥了眼徐七，哼哼唧唧道：“你個呆子，那些書生會窮酸到哪去？少說家境也比咱倆好。”
“不都說窮酸不過苦書生？”
“沒有一點身家怎麼寒窗苦讀？沒錢哪來十年寒窗？早就被餓死的罷。”
徐七恍然，卻再度反駁道：“我怎麼會比不過書生，奈何我原有兩百兩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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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所贈，他人所用，你有何可說？”老頭刻薄地嘲笑道。
“你不照樣，還什麼什麼武林高手，哪來你這般落魄的高手？”
這路上少不了一老一少無休止的互相挖苦，徐七看不起書生，老頭也看不起書生。徐七是因為學不好才刻意討厭，如同吃不到葡萄硬說酸的狐狸。老頭看不起書生，他的兒子女兒皆是書法詩詞大家，甚至一州之地中都小有名氣，可若不是不願習武又怎會那般無人發現一夜被屠殺殆盡？
再者是參透了書生們的慣用伎倆。
如同方才所說，沒有銀兩何能苦讀十載？十載忘我一心聖賢，既不是白白浪費自己的年歲去入俗世，到頭來莫不悔恨當初。一生有多少十年？常言文武雙全為大善，只知武也非不可。當年一統之前的亂世，群雄混戰諸侯封地稱王，若不是那些一腔熱血的軍士，誰又能打下這個大好江山還百姓一個安寧？
這些便不是書生所能做到的。
雖說書生的軍法謀略都是上佳，否則也不會有數萬敵過百萬的史書之戰了。但再好的謀略，再上佳的陣法，何嘗不會因此葬送本該活下去的生命。抽象地所說，一個普通低賤的士卒，在兩軍正面相殺之中，本會幸運活下，可在下棋之人手中，輕揮羽扇慢品清茶時候，更換了謀略，令其在奇襲中死去。
確實，少死無數，但死其一。
這便又相同於佛家禿驢們常論的佛法。
殺一人而救百人，願否？
殺百人而救一人，願否？
那些軍師怕是篤信前者。
再說守城——立國以來大小鄰國襲擊不斷，開國皇帝在世時幾近於每日皆有人死。這些人既不是坐於朝堂之上的書生文豪，更不是江南煙雨中的攜美君子。如此說來以上兩類皆是可惡之人了，也許包括當年徒步遊歷天下享樂的自己。但又說來，治國必得用上書生，百無一用是書生，也是顯得偏執的言論。老頭的思緒飄出好久，好遠，好遠。
蠢驢載著身上的老頭，磨磨唧唧地走著。
徐七活蹦亂跳，自是這邊轉轉那邊找找，一上午才不過十幾裡路。他們已然改變了方向，按老頭的說法，他們身在天水州，在此朝著正東方走正好對上東海。
徐七問：“難道東邊不是全是海嗎？”
老頭沒回答。
老頭當年遊歷天下去東海的時候，也是和徐七此時一樣的年紀，也是倆人。
這回，還是倆人。
“不知道還記不記得老頭子我啊。”
老人眼前浮現的是一個調皮的少女和一個憨厚少年，一路歡聲笑語，一路朝著東去。
冷風肆無忌憚吹，掀起平原上乾燥的塵土。
徐七抱怨道：“怎麼還沒走出去。”
“嘿，這原野之大可不是你小子可以想象的，估計按我們的趕路方式，至少一個月。”
徐七問道：“老頭，那這邊是不是沒有城鎮。”
老頭笑眯眯的看著徐七，眼睛確實是要眯成一條細縫：“那是，城鎮正好不處在我們的路途上。”
“黑心老頭！”徐七跺腳罵道。
“你好說！你給老夫花過幾兩錢，上回的棉襖還是撿回來的！”老頭聽見黑心這倆字就罵起來了。
“你怎麼知道的？”徐七理直氣壯地問。
“要不是掌櫃的找上門來我還不知道，人家掛在後院的襖子掉地上你就撿！”這幅景象就像老輩在痛斥著小輩不爭氣。
“又沒人跟我說！”
老頭頓時瞪大了眼：“那你還跟老夫說是花銀兩買回來的？”
徐七敗下陣來，老頭吹鼻子瞪眼的模樣不可怕，總是有引人發笑的感覺。看著老頭身上穿戴，徐七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那你怎麼還穿著別人的衣服？”
“好不容易給你表達了對老人家的尊敬，怎麼能讓你傷心。”老頭挑著眉毛說，滿臉舒坦的樣子就像一朵盛開的老菊花，還是乾癟癟沒有水的那種。
徐七下意識地在身上上上下下各處摸了摸，繼而跳起腳：“我少了兩錠銀子！”
“取人之物怎可不給錢？”
“再怎麼說也沒有要花一錠的吧！找回來的錢肯定被你私藏了！”徐七伸手在老頭腰處胸前摸著。
“不巧喲，你剛好丟下孤苦伶仃的老人家出門逛市集，老夫只好獨自享用三疊的牛羊肉和半壇清酒。哦還有，你這樣子很傷風敗俗的啊，呆子。”
徐七收回手，想一拳打在老頭綻放的菊花臉上。
老頭一邊回憶一邊說道：“少說也有一斤牛肉，再是清酒小菜，花生米蠻脆的，魚做的就不是太好了，玲瓏魚，就光名字好聽。老夫當初在京城西院、桃花園，還有東海那邊的鯤鵬樓吃過的魚可是海魚，做的不僅沒有腥味，還回味無窮……”老家夥一邊砸吧著嘴，像模像樣。
徐七一拳就朝著老頭揮出去，絲毫沒有留情的模樣，卻自然是沒打到。老家夥早早跳下了驢背，龍精虎猛地跑在前面，徐七氣沖沖地破口大罵著追去，只留下一頭驢慢慢晃悠，四下尋找著豐美的野菜野草。
“老頭，站住！”
“來啊，老夫身子骨剛好活動活動！”
“我，我不追了！”
“還想不想練武了，沒點力氣怎麼練？”
“你說啥？”
“練武！”
氣鼓鼓的徐七又跑起來了。
野熊莊子，破舊的木匾掛在村頭，像是個山寨，又像是尋常的村莊，只是這破落的牌匾讓徐七想起了當初和軒丫頭走過一趟的破山寨，就是那“壞人山寨”。
背靠山林面向原野，左右皆是大山。山泉汩汩，莊子旁邊隱約有瀑布聲迴盪而來。沒有途徑莊子的官道，居然能有這麼個陰森森的村子，難不成就是桃花源般的隱世山莊？朝著正東走的一驢一老一少站在野熊莊子門口，徐七沒搞清楚是村莊還是山莊還是山寨，因為不在山上，所以應該是個村子。
此時又是黃昏，一天也沒趕多少里路。最快的一段是屬他倆追著跑，大約兩炷香就跑出四五裡地——繼而原地等了兩個時辰，等驢。老頭說，估計要兩月才能見到東海了。徐七是不急，這不就大大咧咧走進村子。不怕有劫財的，因為旁邊就有個高手，自從老頭露了手馭氣後徐七就深信不疑。
村外看來，一片繁榮景象，進入後才發現黃昏餘暉灑落的的街面、巷弄中空無一人。不論是屋前、園中、街面、巷弄、井邊，似乎這裡本就無人。村內的屋舍看來依舊一片繁榮景象，沒有頹敗。
黃昏，低沉的光灑在村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