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下垂，刀身染血如絲垂落。輕顫，血齊齊震落，滴滴點點灑落在灰白石板上。他跨過內院的門檻，徒留下身後是滿屋血汙，橫七豎八的殘破的屍身的中堂，正是前些日晚上受邀眾聚一堂吃飯的地方。
當時是以滿平的身份來的，今夜是以白麵的身份來的。
除夕月白但隱約，連日的雪將為屋房鋪上了雪白色的衣裳。
“除夕，所以只剩下一堆野狗看家了嗎？”面具下傳出的聲音略顯沉悶，當下死寂的氛圍更添了幾分陰森感。他沿著蛟龍鏢局的大堂中堂走來，留下的是血汙屍身的屋子，當下踏入內院，無需轉身，敞開透露出血腥味的屋門已是無風自動，伴著咣噹的重砸聲合攏了。
院內，低頭是白淨的雪覆蓋了花草，抬頭可見星辰月色，今夜的尚因烏雲片片厚薄不一的緣故，月色因而忽隱忽現。死寂的內院當中，月光也是一陣一陣的。院中沒有點燈，石燈的芯是空著的，石燈上頭也蓋了薄薄的一層雪，嗚嗚的風能將院中幾株高樹的繁茂枝葉吹得刷刷作響。吹下成片成片的，彷彿滿樹白花開又落。
出海郡的冬實在是不算冬的，能飄雪已算是難得，像當下連下了三天三夜仍不停的，更可算是百年一遇。他的氣運向來是好的，對此也見怪不怪，若冬日不下雪，更會讓他這個外鄉人感覺渾身不適。
他清楚“蛟龍”在八荒的能耐，也清楚自己撼動的目標不是那種可以輕易擺平了的。既然今日做好了打算，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得做好不死不休的準備。今夜之後，等軒馨兒的身子恢復到能騎馬趕路，就立即啟程，跟她去趟紫凌府也不是什麼問題。他本就與紫凌府沒多少深仇大恨，唯一能算的上的，只是幾年前在萬古州時候重傷了一位紫凌府四錦罷了。可是聽軒馨兒說，那女子死了，在趕路回幽州的途中不聲不響的被人割了喉。他是沒有什麼波動的，那女子的死活與他無關，只是牽連到了軒馨兒，讓她在紫凌府中無意間樹了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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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做出什麼解釋，即使這不是他做的，他清楚。他也相信紫凌府裡藏著的那人定會算得出，至少能清楚他的清白。老道跟他提過一次，一年前再次在江湖上相逢的時候，老道只嘮叨了這麼幾句話：
“即使你的氣運被老家夥拼了命地掩蓋，沾染了鬼氣。可世上總不乏一些小有能耐的後生。紫凌府有個傢伙，能看清你的所在，當初老道曾與他有過長談，那人算不上壞，卻也不是個好人。”
“蜀山道實在是摸不清楚的，老道嘗試了好多回，卻也沒能夠多算出些東西來，只能說憑藉著地利，蜀山道裡至少有不下五人擁有道化塵的能耐，道家箴言落於他們的手上簡直是糟蹋。其中至少有兩人能推算出你的存在，但只要你不以真面目為事，白麵對於他們來說仍舊是算不清的迷霧。他們可能派人對於你不利，所以見到蜀山道的瘋子，絕不能手軟。”
“京城的有個厲害傢伙憑仗著龍脈算天算地，好在當初被你那半年師傅，那瘋老頭弄殘了，估計是死了的。京城龍脈所傍，凡是道佛儒三教中人於其中修煉，定然是一日千里，有能耐的人至少有八人，其中三個是錦衣衛中人。”
“你的易容得了那人幾分真傳，若是那人親手為你易容，老道敢以全部家底打賭，除非是站在你面前，不然沒有人能推算得出你的任何蹤跡。”
“你的了幾分真傳，反覆的麵皮堆疊重複，已經有了些許功效，只要為人處事再機警些，至少能安安穩穩走完這趟江湖，麻煩當然也不會少，全憑你自己的能耐度過去。”
清楚是一回事，事實又是一回事。透過軒馨兒這條線，紫凌府邸中的那位隱約是推算出了自己的行跡，追捕他的理由也正是殺了紫凌府四錦，不然紫凌府在幽州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安安穩穩將手伸到別的州郡，軒馨兒仍算是不會掩蓋自身氣息的雛，也只有光明正大追捕白麵的理由，能讓她不受錦衣衛在江湖的鷹犬的騷擾，或是其他勢力的詰難。
這些全都是與他沒什麼關係的，軒馨兒對他來說，一直是個頭疼的物件。
“就算這不是蛟龍鏢局的大本營，也不應該如此空蕩。”他肯定了這不是蛟龍鏢局的基石所在，最多算是個頂了光鮮亮麗牌匾的分門。今夜除夕，就算守衛再空虛，也不會至於此般地步，甚至連上回熱情邀請他們的當家的也不在，包括當時在場幾位看上去身手厲害的傢伙，同樣不在。蛟龍鏢局內似乎只剩下幾十個沒有什麼用處但又叫囂地極其兇悍的傢伙。
就算今夜是除夕，鏢局內也不可能如此安靜，出海郡沒有除夕夜廟會熱鬧通宵的傳統，夜市的熱鬧也是從明晚開始，外頭沒什麼好去處。而身為練武之人，更不可能是習慣早睡的尋常人家。再者方才巨大喧雜的動靜，就是死豬也會被吵醒的。
那麼……人都到哪去了？
他不清楚，就像不清楚幾日前離開瑚惠居，被何人打暈，被關在了何處。
但是他隱約記得，跑出來的時候經過了青樓，路過了賭場。只是因為飢腸轆轆的緣故，正巧昏倒在醫館門前，被醫館老大夫救回半條命來的。而那位老大夫，幾日之前正幫忙為軒馨兒剔過毒。只可惜最後留下的海外奇藥沒什麼用處，軒馨兒也是昨日才轉醒，醒來之後仍是昏昏沉沉不分東西的迷離狀態。
他覺得手有些酸了。走進厚厚雪堆積掩蓋的內院，院中本在的石子小路早就被掩埋下頭，他只能根據記憶，以及唯一的方向，向深處探索去。蛟龍鏢局也並不算大，但卻比尋常富商大賈的府邸大上許多，內院後頭是後廂房，也是最後剩下沒去過的地方。
徐七來這裡的原因是為了殺人，蛟龍鏢局的傢伙果然沒安好心，那日夜裡回去的途中便設了埋伏。聽白玉說，他和那青衣服的小家夥一道走，差點陰溝裡翻船給人取走了腦袋，那青衣服的小家夥生的機靈追上去，卻再沒見回來。“大概是死了，真慘。”白玉當時這麼說，卻笑嘻嘻的。
隔日，便是將青衣小家夥的口信轉述給他，那夥人是蛟龍鏢局的。
於是今夜除夕，他，白麵前來蛟龍鏢局殺人。
天已破曉，院內雜亂的腳印，乾淨的雪變得髒兮兮的，沿途衣裳滴落的血滴，在白淨的雪中，顯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