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誰啊？”稚嫩的童聲在旁響起，他不禁一愣，突然湧起森森寒意。這裡本不該有人的，即使是個孩子，他相信今夜見過的自己的都已成為刀下的亡魂。那這孩子又是從何而來？
待他看清孩童身上穿著單薄的睡衣，睡眼朦朧的模樣，懸著的心才算是放了下來。大概方才是在後院的廂房內睡覺罷了，怪不得對自己沒有絲毫排斥懼怕的模樣。“疑神疑鬼……”
女童的臉不消這片刻之間，已凍得紅撲撲的，嬌小的身子藏在寬大不合身的睡衣中，院中寒風一過，便是嗖嗖嗖的鑽入衣袖。她仰著頭，倔強的模樣很是惹人喜愛，顫抖的模樣更是令人心生保護的想法。他脫下無裘的單薄外袍，披在少女的身上，卻因為後者太矮的緣故，衣角拖在了地上。
“你爹孃呢？”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摸女童的頭，卻又意識到什麼，立刻抽回。這雙握過刀的手，可能正是在方才殺了她爹的持刀的手。既然這女童住在蛟龍鏢局的內院，那麼便一定是鏢局中人的子女。
“你爹孃呢？怎麼只剩你一個人？你住在這兒嗎？”他問開口問道，問完才覺不妥，竹筒倒豆子般砸出，這女童定然是沒法回答清楚的。即使他並不怎麼在乎問題的回答。
“爹，爹不見了。娘…娘死了。”
“冷不冷？”
“嗯……”
“先回屋去吧。”他終究是身手摸了摸她的頭。
她抬起頭來：“抱……抱抱。”
他皺眉，猶豫片刻。蹲下身，伸出手。
他抱著女童，一步一步走在雪覆蓋了的庭院中，突然發覺，這雪地上並無腳印痕跡，那這女童……他的步子頓了頓，乾淨的雪上多了些殷紅的血跡，溫熱的血化開了雪。
明月從雲層中鑽出，月色復出。潔淨的亮白灑在地上，正將他的影子打落在雪地上。影子上，他的胸前至背後透出一物，帶著點點滴滴落在雪上的血，殷紅可怖。
萬事皆有前因後果。有時，此事的因可造就異事的果。
半月前，直通向八荒出海郡的馬車上，老人乾枯的手似乎只剩下了皮骨，準準抓牢了手中的盒子，紅色盒子中不知放著何物，令老者渾身緊繃，在如此華美舒適的馬車中，坐如針氈。
突然馬車一震動，伴隨著女子的嬌笑聲：“可算是找到貴客了，怎樣？急匆匆趕往我瑚惠居長租的廂房何故？不如與小女子一敘？”
“休欺人太甚！”老人睜開雙眼，猶如電光與怒火在其中昂揚，似是要穿透馬車壁看向外頭的那名女子。“堂堂瑚惠居的掌櫃的是個女子，任誰也是不會信的，老夫覺得你手下那跑堂的小二都比你適合這個位置。”
“我也總覺得無趣呢，但是那人強塞給我的，小女子無依無靠，也不好意思拒絕。”
“當下江湖亂未起，你這樣的女子若是想要在其中渾水摸魚，難不成給人佔了便宜丟了性命，成了人家棋盤上的棄子而已。”
“那也不需要……”聲音戛然而止，老人正對著馬車前頭未掀開的車簾，手中的銀膽子早已準備好。“……您老來操心。”後半句忽然在身後傳出，在老者心中炸響。
“老夫認栽，東西拿去。”
“事到臨頭，還是心狠手辣些好，休怪小女子，也別變作厲鬼來小女子的瑚惠居里大鬧……可好？”話音落下，劍鋒已經從胸前透出，老人的臉皺成一團，雙手握著推出胸前的劍鋒，想要將之推回，卻使不上力，腦袋一垂便是斷了氣。放在身側的盒子隨著馬車的顛簸砸下，滾出一隻碧如螢的碧玉老虎。
瑚惠居三樓的廂房內，氣氛凝重。
衣飾妖嬈的女子笑吟吟的，似乎是常年不變的表情，又或是真遇上什麼天大的好事。她的身後立著一言不發的劉寬，大氣不敢出的劉寬。桌上的茶熱了又涼，盛了又倒。
閣外的門被推開，緩緩走入夜行服的男子。
“青天白日穿什麼夜行服，也不怕給人瞧見了笑話，如此顯眼。”女子捂著嘴，咯咯笑道。
“東西。”
“還是一如既往的直截了當。”女子的神色一凝，一字一句道：“但是先得把我要的東西給我，承諾先達成，我才會交出你們想要的東西。”
“行。”黑衣人依舊惜字如金。
女子咯咯笑著，笑著笑著忽然湧出了血，雙目圓睜猶如怒佛，面色忽地就猙獰起來。“這茶水……茶水中。”她的話音未落，腦袋便是飛起，砸在地上。血柱沖天而起，血腥味猶如跗骨之蛆。
“血太多了。”
黑衣人站在簾幕後，眼神不見一絲憐憫，是極致的漠然。
“你們要的東西。”劉寬丟出盒子。“從今以後，這就是我的。”
劉寬指的是瑚惠居，本該屬於這無頭屍體的瑚惠居，本該屬於這一代風華的嬌嬈女子的瑚惠居，從今往後就是他的了。
“是。”黑衣人開啟盒子看了一眼，碧玉老虎安然放置在其中，全頭大小，毫無瑕疵。黑衣人轉身就走。
“劉寬。”女子輕聲喚了一句道。
劉寬放下賬本，頭也不抬，撿起桌上的毛筆便是道：“幾樓，幾號房，幾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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瑚惠居大堂的牆上掛著的木牌板上清楚標註了租出的房間以及空房，投宿者可依照之選好，再直接付錢就住。
“劉寬。”女子輕聲喚了一句道。
劉寬抬起頭，熟悉的面龐讓他渾身顫抖，猶如同篩子般，雙瞳擴散至極大：“……是你！”
女子扯了個難看的笑容，縫合的嘴讓人不寒而慄。刀光閃過，血色入柱飛灑牆面。無涯子從側門走入，這女子忽然放下了刀，如同屍體般失去了渾身力氣，倒在地上，縫合的四肢便也就碎成一截一截。
“胖瘦頭陀，瘦的名號‘枯木藥醫’，若非使枯木逢春的濟世神醫，那麼便是用毒的惡人。正好這枯木藥醫專做些添病染疾之事，從不救人。”
“懸壺濟世的事我做不出來，我算是比他好一些。”
“翠玉汁，取用竹葉青蛇牙囊毒汁，玉節蟲磨為骨粉，血蜂的蜂尖毒。三樣無論其中哪樣都能輕易致人於死地，但仍有可救治之理。三者合而為一，毒性相沖，服用之人多半毫無徵兆，半日之後定然暴斃而亡。”
“你家的小妮子雖是紫凌府三錦，卻也沒見過多少世面，不然那日夜裡也不至於被輕易傷到。若是服用了枯木老狗給你留下的藥劑，早就是轉世投胎去了。”
“胖頭陀的能耐更是比瘦頭陀厲害數倍，不光是邪門歪道，還有一身的功法大圓滿。可是他死在了一個女童手上，正是這位差點讓你死了的女童。”
女童倒在地上，猶如睡著了一般，可他知道她再也不會醒來。
念及軒馨兒，他驚出一身冷汗。
無涯的臉上依舊掛著常年不改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