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五里，已可遠遠望見高聳的城牆了。
城外官道卻如同僻野荒道，不僅無來往行商，也無出入京南門的車馬。
白麵背向京城城門，站在官道正中央，面朝著身著厚厚裘衣散發披肩的任沐。
“你，也是來攔我的？”任沐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可任誰被如此三番五次的阻撓過後，都不會有閒情逸致再多廢口舌。
他扯了個笑，無奈道：“受人所託，必當盡力。”
“既是盡力而非竭力，你便攔不住我。”任沐朝著白麵道，“但你與我是同一類人，你有你的原因，我亦有我的目的。我不會白費力氣勸你離去，你也無需做無用功。既然誰也說不過誰，那便放手一博——儘管來吧。”
“好。”他點了點頭，握緊了手中的刀。
風聲嗚嗚，雷聲鼓鼓，天際有云，雲端可有仙人坐？
午時，太陽當空掛，京城南門三百裡外。
官道從山嶺平原平鋪而來，道旁或是鬱郁青草，或是連綿山脈，或是叢生樹木。
有位風塵僕僕的中年人和一匹棕褐色老馬，自南沿著官道而來。估摸著沿途也難遇上山賊野匪，所以這位中年人看上去雖是滿身疲憊，但也不顯得狼狽。要知這京城可是九州至上的所在，無論是常年奔赴西域海外往來京城的商賈，每每漸近京城時，總會有些如同道教佛教朝聖的心緒。風塵僕僕的中年人渾濁的眸子中，不存在這種東西。或許是因為他早已習慣奔赴往來京城，又或是……他並不覺得京城是多麼獨特的地方。
中年人牽著馬，旁邊同行了位附近村鎮的莊稼老漢，也是因為今早趕集晚了，歸來的也晚些，平常一起的老兄弟們都早先回自家田裡忙乎了，這位陳姓老漢也只能獨獨而往，虧得正巧碰上了這位似是不匆忙趕路的中年人，兩聲招呼便是暢談了一路。
陳姓老漢的陳家村便是在京城外，距京城說不遠也不遠，說近也得花上整整一日行路才可到達，若是騎馬約莫半日便可到了。京城聲名遠揚的錦衣衛，說是有百里錦衣衛之能，但對於這些周遭村鎮的治安也算不得留心。就算是當朝百年盛世，就算是九州獨一的京城，在附近的山野間也少不了些佔山為營的山匪野盜。其中有兇惡之輩，但也礙於京城的錦衣衛就在百里開外，像八荒山賊屠殺整支商隊擄掠婦幼的事情還是做不出來的。這類山賊還多能成為村鎮中地主惡霸的爪牙，只要足夠的銀兩，去哪村哪家耍耍凶煞是常有的事，這些山匪不殺人，卻也不會吝惜出力，讓某村某戶不順服的人受受皮肉之苦也是輕易。
“所以啊，咱些農戶人家也不敢出頭，還沒能拜上京城的官老爺就得被村鎮裡這些地主爺們整了山賊匪盜來收拾一頓。”陳姓老漢道。“至於你說的錦衣衛大人，咱們更不敢高攀，這些大人們可是保護皇帝老爺的，又怎麼會來搭理咱們這些尋常農家？唉……不過老漢還就記得幾十年前有個錦衣衛大人，起初還不懂那位大人怎的生得那樣清秀，到後來才發現那位大人竟是女兒身。唉，也正是那位女兒身的錦衣衛大人，讓咱附近村鎮都安寧了好幾年的日子，山賊也都沒了，就是連地主爺都善待我們這些農戶人家。當年哪個村裡的小家夥不對那位錦衣衛大人傾心？可惜，可惜了，不知道那位大人如今是否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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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還真就是一如既往啊。”中年人語氣平緩道。
“後生，你可是要入京？不成不成，聽那些過往的商賈說，這半個月京城南門封門，進京的百里官道也被錦衣衛大人們封了，要是入京得繞上半圈，也就多了半日行程，後生你若是騎馬……”陳姓老漢瞥了眼中年人身後慢吞吞跟隨著的老馬，無奈搖頭道：“約莫也是能快上幾個時辰。”
中年人笑著搖了搖頭：“我恰好有熟人，用不著那麼麻煩的。”
陳姓老漢咧開嘴，點點頭道：“那是最好不過，後生也是有福氣有……”
陳姓老漢聽聞了中年人與錦衣衛大人中有熟人，頓時變得磕巴的言語中帶上了一絲敬畏情緒，兩人間融洽的氣氛似乎也變僵硬許多。中年人似是發覺了，又像是並不在乎。
直至突兀而來的不和諧聲音，打破了兩人間略顯尷尬的氣氛。
“陳老頭，這麼悠哉悠哉是撿了大錢嗎？難不成比你家的一畝三分地還來的貴重？喲呵，這位……是你遠方親戚？看上去挺有錢的嘛。”流痞模樣的年輕人扯著嗓子譏笑道，也不知是自何時何處起盯上了兩人，年輕人身後還跟了三四個看上去就帶著煞氣的壯漢。
陳姓老頭趕忙上前兩步，攔在中年人身前，抓著年輕人的手不住地搖晃著懇求著：“不不不，大……大爺，這位就是碰巧遇上的貴人，是要趕著入京的，不嫌棄老漢才同路走來。能，能否行個方便別為難他？”
“呵，為難？”年輕人嫌惡地甩開老漢的手，趾高氣揚道：“那我可是為難你了？”
“沒有，沒有。”陳姓老漢匆忙道，欲要辯解卻是又被尖聲打斷了。
“——拿錢，總之要讓本大爺這半里路沒白跟，這趟路費好歹就得三五兩銀子，再加上我這些個兄弟們，湊個整，給個二十兩就夠。”年輕人要起錢來，滿是副熟捻模樣。
不過片刻交談，陳姓老漢已是渾身大汗。二十兩對於他這種農戶來說可不算小數目，若是沒有地主家收田租，沒有官府的稅賦，還有逢年遇上旱季雨季損失的莊稼，那一年到頭也不過掙個三十幾兩。這年輕人自然就是老漢方才所說的山賊之類，若是不給，家中又是會被他們找上門來鬧個天翻地覆，可老漢又給不出這樣多的錢，攢了十幾年如今家中的餘錢不過三十餘兩，要他給出大半可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眼瞧著這陳姓老漢就差要跪地哀求了，一隻手搭上年輕人的肩。
“我若是不給，你欲拿我怎樣。”中年人道。
“兄弟們，這又是個不長眼的傢伙，來來來，咱是時候再宰一頭肥羊了，正好京城南門封門……”
不過瞬息，老漢目瞪口呆望著滿地打滾的幾個壯漢，以及方才還是趾高氣揚之態此時則已跪地求饒的年輕人。
“麻煩事是多了點，錦衣衛也都是一如既往，反正為了這事遲了到，也不用管那老頭的脾氣。”中年人念念道，再是回頭朝著老漢道：“陳大爺，這種人沒必要跟他們客氣。既然我做到這份上也不介意好事做到底，我的老馬麻煩您帶回去養兩日，我去附近把這些傢伙的山寨給燒了再去趟京，到時候就回了，若是要謝，那便謝謝當年的那個錦衣衛，若是再準備兩壺酒水那就上好了。”
中年人單手抓住年輕人的衣口，便是將其提了起來。再是踏離小道朝著山上走去，走出數十步又向後一招手，馬側掛著的劍便是連著鞘一同朝著中年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