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亮澤的光頭異常耀眼。
明晃晃閃地他想笑,又笑不出來,這裡的他,是徐七,他正作為旁觀者靜靜看著。
苦行僧的衣袍已經沾染上泥濘和灰塵,卻又多了本不該有的汙穢惡臭——眾人向弓下身撿起四周的小石塊和集市中隨處可見的爛菜葉砸向他去,這裡的他,便是苦行僧。
他還沒見誰砸出了爛雞蛋。一直認為爛雞蛋是隨處可見的。以為被遊街示眾關在木籠中的傢伙會被大量的臭雞蛋砸,想想就覺得可怕。但是,本就少之又少。
不說是不是有,光說說市集中的賣菜翁吧——賣菜的多是老翁老媼。
雞蛋價不便宜,一般是擺放出來便是一空,富裕人家的廚子來選菜總是少不了一顆蛋,既可作配於各個菜食內,又可作湯料。
雞不多,蛋更是不多,這是當初竹城破舊客棧後廚跟他聊的時候講到的。
更何況臭了的雞蛋也不會奢侈到拿去砸人,老問老媼的家境本就貧寒了——多是與菜農換些不新鮮的菜葉,用這臭雞蛋,此物對田地裡的茁壯菜芽來說可是大補之物。
想想,更多的遊街示眾大盜兇徒都是常人不曾認識的。除非是有得鄰里瞭解的傢伙做了天怒人怨之事,才會被又砸又罵。
苦行僧並沒有被關在牢籠裡遊行,只是在街上走著罷了,卻是招來了禍患。
不堪入耳的辱罵言語是潑皮破落戶精通的,在一旁煽風點火更是掀起了大片的熱鬧,原本少數的幾聲低罵放大成了肆無忌憚地大聲叫罵。
“死禿驢,不要臉!”
“身前一套身後一套!”
“騙人騙財作惡多端。”
“早該死的乾淨了!”
“說甚麼普度眾生,連自己都沒管好!”
爛菜葉砸在僧人臉上,略微的痛感,而又滑落掉下,踩過走過,又是被跟隨圍著的人拾起,再度砸了過來。
眾人也不敢圍得太近,聽說苦行僧人都是僧人中拳腳厲害的,不然也走不了多少江湖路,便會死在人劫獸劫之中了。
不見僧人臉色變化,對苦行僧人來說,彷彿周圍的一切並不存在。
偏隅一處窺天地,見俗世江湖,見人間百態。
佛曰:“有因必有果。”善莫大焉!卻不知笑面佛陀是否料得到此事呢?
——流言蜚語是從數十天前傳起的。
原本只是一件小而又小的小事,在某些人眼中可能算得上是大事,比如當事之人。
說有一寺廟方丈收受財物給人造偽籤。
——本來也不算多嚴重,在徐七看來。
——是方丈連同幾個江湖道士坑蒙拐騙,先有道士街上算命騙人,再引至寺廟求證,理所當然的配合,一折騰便是多了香火錢,都是入了囊中的香火錢。
——徐七不知道這錢對和尚有何用,買酒買肉?本就忌酒肉,像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都是些假和尚,千萬人之一才有一個是真正證得大道的。
繼而聽多了,也是聽出個大概來,相比之下,收受錢財已經是最輕微的了。
——而最重要的一緣由是方丈的破戒,破的不是一般的戒,是色戒。這倒好,事情便是小不下去了。
聽說假借著迷藥迷倒了有兩三百的年輕女子,其中不乏年紀極輕的近似孩童的——江湖好事者這般說的。他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對此事徐七是半信半疑。說信,若不是幾百人也鬧不大,光靠這方丈一名頭就夠和當地官府竄通按壓下醜事了。說不信,難道女子都是傻人一個個送上門去?更何況……這方丈吃得消?
再加上寺廟還是名門大寺。因而流言四起,紛紛揚揚,散入江湖,傳遞地比驛站的信件還要迅速。
——便是給天下僧人套上了一個假模假樣的套子了。
再度望向人群,正密密麻麻圍在苦行僧人旁的人也是唯恐天下不亂,為了看戲擠得一條本就不算大的街水洩不通。
他是看不見僧人了。
兩隻小貂突然從行囊袋中探出頭來,他向四周望了望,猛地伸手把它們壓了回去。
它趁機嚼起攤販的新鮮菜葉了。估計那些攤販本想靠近了湊湊熱鬧,結果人多,反倒出不來了。
幾處攤販都是空無一人。
正是小盜興起的時機。
這個外圍的擠不進去,看了看四處,從瓜農攤上撈起一個不大不小的瓜就轉身走了,經過徐七身側還盯了他一下,不知道是威脅還是好奇。繼而徐七笑了笑,他明白了,自己不去圍觀,便是被當做同為小偷小摸之人了。
人群雖熱鬧,可他方才已經看見城衛從街的另一頭靠過來了。
偷瓜的傢伙被抓了個正著。城衛中兩個愣頭青出來,一下就擒住了這鬼鬼祟祟的傢伙的臂膀。
一邊氣勢洶洶,還有一人哀嚎。
另一邊熱鬧至極,無人發覺。
似乎有兩三個回頭了,便是看見城衛,點了點其他的人,便是灰溜溜地跑開,若是再等得久些要被抓去城衛府做苦力了。
一簇接著一簇的人回頭,好心點了點向裡頭擠著看戲的傢伙,一簇一簇的人跑開。
人群散開來,幾個惹事的潑皮破落戶早就腳底抹油開溜了。
城衛象徵性地抓了三兩個衣衫髒亂,叫罵極兇的傢伙。
似乎這些個傢伙就是罵著罵著起了怒氣,估計是為僧人不動的神色而怒的,便是變得一副對方殺了自己爹孃的氣勢罵街的。
大街上又恢復了熱鬧,這兩個來買菜那兩個來賣菜,熙熙攘攘,即使與僧人擦肩而過也不在乎的樣子。
方才被抓到的傢伙一下掙脫了,沒入人群中消失不見。
來了幾十個城衛似乎只有幾個動了手,其餘的都是來撐場面看戲的。
僧人朝著城衛雙手合十鞠了一躬。
領頭的城衛似乎是個老而精通的,同樣雙手合十還禮。似乎還說了什麼安慰的話語,大致便是罵這些傢伙沒見過世面,大師不要與之計較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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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並不帶回僧人,就是收工回府了。
轉身正朝向了徐七,徐七站在一旁等人流而過。
徐七看見的卻是——領頭的城衛臉上掩藏不住的輕蔑和厭惡。
“表面功夫做的不錯。”他嘆了一句。
後朝著僧人看去,似乎僧人也盯著自己看了許久。
或許是錯覺,因為他望去之時,苦行僧人已是走了。
他靜靜立在雜亂的人流之中。
天氣乍暖還寒,梅花在牆角肆意地開放,不知被幾位孩童摘了折了,豔花少了許多,本就孤零零的枝頭,更是孤寂了。
塵世的紛紛擾擾,始終亂不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