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
徐七走在湖旁的石子路上，肩上懶散躺著兩隻小貂，在肩頭搖搖晃晃，彷彿下一刻便會被摔下身來，結果並沒有。
從那個看起來就很是有錢的公子哥地方要回了小貂，他卻是沒有一絲頭緒。
那家夥是誰？
是怎麼知道自己的小貂的？
又是怎麼搶來的？
搶走小貂卻又還回來，為何意？
小貂也是昏昏不振，他這趟就是想著順路帶小貂出城來，讓它倆跑跑跳好恢復活力。
春日的景象已是很明顯的，湖旁的樹木垂柳都是發了出來，再過一月差不多就是能看得見桃花開了。
徐七是聽從掌櫃的，才來城外湖旁尋山寺的。至於為什麼要尋寺廟拜拜，還不是因為江湖人最為憂愁的東西——銀子。
被“一兩小店”給坑騙了有十兩銀子，要知道，可是自己預計用個半年的銀兩！好傢伙的！若不是當時候有些怕事，才吃了啞巴虧，現如今想想分明是存心坑騙，還故意設個小門面，光是自己一餐花的銀兩就夠得那些大門面酒樓吃上幾頓滿桌大餐了。
如今身上只剩下一百一十文的銅板子，走起路來刷刷作響，卻是比不上一塊指頭大小碎銀的價。
欲哭又是無淚，在掌櫃的勸解下找個寺廟燒燒香。
雖然他很是不信佛祖，甚至是有些個不服氣。
都是年少時聽多了那大聖的故事，那股意志自小滲入他的內心。
與天稱齊的大聖被一掌鎮壓，無數次為此黯然魂殤。
七十二變跳脫六界，卻是被一個金箍框住的美猴王，無數次為此憤憤不平。
不知何時，大聖也是成了一個美好的回憶，傳說。
當初的一句“我不悟道”，何嘗沒有向那千百年前大聖看齊的想法？
將那美猴王，將那齊天大聖化為鬥戰聖佛，何嘗不是一個騙局？
或許是自己的想法太過過激，徐七又是自嘲又自諷，任他也是看不懂明不了千百年前的大聖的想法。甚至，不敢去說：“大聖是存在的！”
不知不覺，已是棄了許多少時的天真念頭。
些許日子前，見著了真實的僧人，當初同路去東海的苦行僧人，對佛，對和尚的改觀是很大，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態尋找寺廟而非道觀。
回想而來，不禁喃喃自語：
“連東海的風景都是沒有好好看上一段時間。”
“不知李如風有沒有找到馬子，這兩人也應當是性情相仿的吧？”
未睹物，卻是思人，尚且是交情不深的人。
看來也不如老頭所說的記性極為難堪。
——有心難成柳，無心卻成蔭。
徐七卻是絲毫不知自身的異常。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瞧著綠意盎然的臨湖樹丫，想起了少時在村中書院學過四五年的詩詞歌賦，“可惜有樹並無燕啊。”
徐七駐足仰頭望，或許根本無需仰頭，伸手便是能夠碰到這小樹的頂端的，話語中滿是失望與疑惑。
“小公子卻不知這北方鶯燕是比南方晚來半月的？”身後忽然有人出言道。
徐七猛地回身，自己並無察覺此人接近！
看見的只是一個尋常老人，看上去歲數是不大的。
老人似乎也為徐七肩頭的小貂所驚異了。
“好靈俊的小家夥！”贊了一句，不等他回答，又是繼續問道：“小公子莫非是從南方北上而來？是否進京趕考也？”
難道自己長相很是像書生？
徐七反倒納悶了，回話道：“是從南方出雲州而來，並不是書生。”徐七卻是無法找到形容自己現狀的言語了。
“莫非是早早闖蕩江湖了？”老人的皺紋似乎緊緊皺起了。
徐七也是點點頭，兩隻小貂忽地從他肩頭躍下，懶散的在地上小步跑躍。
老人忽然抬起枯瘦的手臂，他微微閃了一閃，又是自覺荒謬了。
看上去枯瘦無力的手彷彿盡著最大力氣，拍上了他的肩，“好，很好，好男兒志在四方！年少闖江湖，亦是早先於他人，說不定老頭子餘生幾年還能聽到小公子名揚四海呢。”老人話語樂呵呵的，人也是樂呵呵的。
他聽出了老人話中轉折，大約是繞過了“父母在，不遠遊”這種會令他尷尬的話語。
也就這般邊走邊言談起來。
“老人家可知道這湖邊的山寺在何方？”徐七忽地再次駐足，問道。
“正是前方。”老人顯得精神壯碩，指著前頭不遠的小山。
他望去，確實在薄薄的綠意中瞧見了隱約的紅牆瓦礫，在這種時節，確實不難找到，若是到了盛夏，漫山遍野的重疊綠意才會迷了眼。
耳畔忽然又是驚呼，“哎喲哎喲老頭的記性實在不好，方才才是累死累活上了山入了寺上了香，這不是，又是折返回來了……”老人的言語不停歇，邊說邊是折返向城去，連告別的話都沒說上一句，直至枯瘦的身影再看不清。
只留徐七一頭霧水，也是立即上山而去，紅牆寺廟也是不遠了。
踩著修建好的石頭階梯，蜿蜒曲折，石階僅能容納半個腳掌，又窄又陡，他走得都覺得很是腿痠。
兩隻純白小物卻是能輕易上下躍行，極為輕鬆。
春泥在石階兩旁，看上去很是溼潤，在北方多是乾土，老頭說的，或許是老方頭說的。
“記不清了啊。”忽而回想那身影，似乎老頭與老方頭的身影都是模糊起來，漸漸覺得很是相仿的，“怎麼可能相仿，老方頭絕對是個尋常老頭。”徐七否定道。
低著頭沉吟，保持每一步穩穩踏在石階上，即使雙腿已在不自主的顫抖了。
石階很是乾淨，可能是寺中的童子清晨時候掃乾淨的。
頭頂是薄薄春綠，有成片空隙。
鄰近湖，春日早了許多。
一步一步踏，一點一點上。
方才在遠處看來不高的山，親身踏上卻是恍然放大。
證天道有何不是此？太多的人苦累在途中，放棄在途中，迷失在途中。
便可以想象到當初老頭不會擔心徐七的緣故了：“這小子，可是最有耐心的，發個呆就能一天，天道又如何？不勝此也！”
若是老頭在，定是會這樣的說。
忽地踏空了，就是一個踉蹌，罷了再抬頭，已是到了紅牆廟前。
地上鋪的是青石。
寺外甚是空靈的味道，對，是空靈的味道。
柱香的味道很是好聞的，多是檀香製成的，也有其他，夾雜混雜，成就了世間獨一無二的“仙靈味”，不同於煙火味，煙火味也算是很好聞的。
深深吸氣，滿腔舒爽享受了一番許久沒有聞到的味道，便是走入了寺中。
寺院不大，一前院一中堂估計是大半了，後頭大約是些僧人住的房間和後廚柴房之類。
徐七丟下五文在功德箱旁的桌子上，撿了兩根粗的柱香對著燭火點燃，躬身拜了三拜，將香插在大缸中，缸中多的是散落的香灰，還有密密麻麻燒剩下的香尾。
再度朝著佛像拜了拜，雖說也認不清是不是佛祖，或許不是佛祖只是一個光頭和尚罷了，說書評戲中有說西天光頭和尚很多的，都是神祗，卻是無從所知名號。
佛祖的塑像不是純金的，或許只有京城的寺廟才能用上純金佛像？
小貂不顧什麼尊敬，三下五除二躍上大佛頭頂與伸出的手心，大約是灰塵太多了，又是一躍而下，枕著跪拜的軟墊翻滾打鬧。
此情此景，徐七也未曾阻攔，他可不是信佛的，更何況……這種小事佛祖不會怪罪的吧？
一定，佛祖哪有那麼空。
忽地嚮往早日去京城了，桃花盛開季，去嘗一嘗京城本地的桃花酒不快哉！
唸叨了些祈求前路美滿的話語，覺得待下去也沒有什麼興趣，更何況在寺中沒有見到一個人，瘮的慌，那佛像也不是很靠譜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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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著寺外，朝著石階下返去。
小貂環繞跑在他的身側，如同白色閃電。
徐七點聲音和身影早早地消失在石階盡頭。
從側門走出一個身影，淡黃間白的衣衫多了靈氣，再是加上束髮裝配，更是一副大文豪的樣子。
此人正是無涯子。
“有趣，有趣。”在煙火繚繞中泛起了淡淡的笑，依舊陽光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