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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湖心島上的爭執

嗷——

低沉的咆哮聲打破了寂靜,一隻怪獸席捲著狂風從廟外撲進來。是那個男人的坐騎,騶吾。

男人進廟之前,將寵物留在了外面。經過馴化的靈獸與主人息息相通,儘管沒有看見廟內的情形,但騶吾感覺到主人已遭遇不幸,衝了進來。它圍繞男人焚化的地方徘徊轉圈,在地面上嗅來嗅去,發出悲痛的嘶鳴。

當歸看著這只背生雙翅、尾巴老長的怪獸,一下子想起楚楚哥哥的死。

是巧合還是內有蹊蹺?

嗷嗚——

騶吾發出一聲狂吼,響徹夜空,震得整座破廟都微微顫動。隨即,它縱出廟門。

當歸急忙跟出去。他見到騶吾悲傷的樣子,心生憐憫,不忍下狠手擊打,只在後面遠遠吊著。不料,追趕一段距離後,騶吾來到河邊,撲通跳入水中。

騶吾有一個外號,叫“神行獸”,一方面是指其速度特別快,另一方面是因為它水陸空三棲全能。

跳進河中後,騶吾再也沒露頭,不知潛到哪裡去了。

當歸在河的上下游來回飛行尋找,無奈夜色深沉,視野模糊,最後只能放棄。

他畏懼九幽神君,不敢回水神廟,隨便找了一處河岸邊岩石,坐下來休息。

天漸漸明亮起來,可望見周邊的田野中散落著一些民居,有三三兩兩的農人到地裡澆水澆糞。當歸上前詢問,得知河流叫“涇水”,是符禺縣和邵陽縣的交界,距離烏鐵鎮四十多裡地。

當返回楚家時,桑素紋和秦明月等在那裡。他們聽楚涵講了昨夜的事,見當歸遲遲不顯相,有點兒著急。

當歸不想當著小女孩提及貓妖,推說是一隻野狼闖進鎮子,自己追蹤到野外,迷失了道路。

楚安生已經醒過來,精神健旺,還喝了一小碗稀粥。桑素紋和秦明月對生生液的功效大加誇讚,同時又有些遺憾。

“可惜僅有一小瓶,不然可以在瘟疫患者身上試試。”

“我打算去金鼎堂與同門會合,想辦法聯絡師父,請他趕過來,”當歸說道,“楚老伯麻煩二位幫忙照看。”

桑秦兩人答應。

楚安生的手術很成功,剩下來是康復保養,以桑素紋的豐富經驗,這方面比當歸更高明。

於是當歸放心地離開烏鐵鎮,飛往金鼎堂所在地邵陽縣。

邵陽縣是水澤之鄉,有大大小小數十條河流,以及四五個湖泊。其中最大的一個方圓近百里,叫做“稷湖”。據葉知秋講,金鼎堂原先駐紮在離湖泊數十裡的溧水河邊,六年多前,他們將湖心島買下,全體搬遷過去。

經過幾個小時的飛行,當歸抵達稷湖邊。

放眼望去,深灰色的大湖與天空混為一體,煙霧朦朧。大片蘆葦在風中簌簌搖擺,成群結隊的野鴨和紅䴉飛起、盤旋、又落下,鳴聲陣陣。

直接飛進別人的家中不禮貌,因為各門派在修煉上有自己的獨特秘密,不欲被外人知曉。當歸僱了一艘小漁船,向湖心島駛去。

稷湖中實際上有三座小島,一大兩小,呈三角形排列,互相間隔著數里遠。金鼎堂所在大的那座,面積約十幾平方裡,中心隆起,是一座小山峰。島上鬱鬱蔥蔥,生滿了草木。在樹林間,掩映著一些建築,飛簷重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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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歸第一次來,不知門戶,上岸後先高聲報出身份:“原道宗弟子何當歸,前來拜會。”

不知島上的人幹什麼去了,等待片刻,不見回應。

此時天色將晚,當歸無法一直等下去,見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建築,便尋過去。

沿小徑穿過竹林,前方現出一大片空地,一群人圍攏著,吵吵鬧鬧。葉知秋、賀亞男與杜蘅蘭站在其中。

賀亞男眼尖得很,遠遠瞥見當歸,立刻揚手叫喚:“我們在這兒,快過來。”

其他人被驚動,停止了爭吵,紛紛看過來。當歸加快腳步走上前,與葉知秋見禮。葉知秋將他介紹給眾人。

金鼎堂門主蕭柝是一名壯漢,體態粗壯肌肉賁起,不像修道者,更像是練外家功夫的武人。他看起來四十多歲的樣子,但熟悉的人知曉,實際上已經八十有餘。

修道者的容貌往往比普通人顯得年輕些,然而有其限度,最多相差二十幾歲。像蕭柝反差如此之大,唯有兩種情況。一是進入煉神返虛的境界後,身體的衰老速度會極度延緩;二是專門修煉駐顏術。修道者講究順應天道,注重內丹而忽視皮囊,女修道者中或許有一些會去練駐顏術,男修道者幾乎沒人在乎。

蕭柝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傢伙。

金鼎堂在修道界算三流門派,蕭柝本人也資質平平,七十多歲才勉強達到煉神返虛。數年前,不知怎麼他與雁蕩山雲中坊的女弟子嶽菁蘿看對了眼,結為夫妻。嶽菁蘿才三十歲,姿色上佳,在修道界以冷傲聞名。

蕭柝為討好年輕夫人,開始修習駐顏之術,並化大價錢尋購靈丹妙藥。他本來已是七十歲老者的模樣,經過一番折騰,強行扭轉成四十歲的中年漢子。

說實在的,這種行為膚淺可笑,許多修道者背後談起來,都嘲諷蕭門主老牛吃嫩草,迷了心竅。

蕭柝見當歸年幼,心裡面不大重視,草草問候一句,即轉回身子,與對面一名穿官服的年輕人繼續爭辯。

“潘縣令,我一向尊重官府,尊重律法,與你們井水不犯河水。湖心島是按契約花錢買來的,並非強取豪奪。你聽信無根據的謊言,前來騷擾,怕是逾越了本分。”

潘縣令無奈地陪笑:“有人遞上訴狀,下官不得不接,請蕭門主多多諒解。我也是想盡力調解紛爭,不希望鬧大。”

人群中大部分是修道者,除金鼎堂外,還有天道宗和重陽派的人。另外,一個穿著破爛、形容粗鄙的五十多歲老頭兒特別打眼,他痴痴呆呆地,明顯腦筋有問題。

重陽派女弟子吳曉悅插言道:“葉道兄,您給評一評,金鼎堂仗著拳頭硬強佔他人財物,有理嗎?況且老人家是為國負傷的勇士,喪失了謀生能力,孤苦伶仃。稍微有點兒人性,也不至於欺負這樣的可憐人。”

一名金鼎堂弟子大怒:“放屁!不知你們從哪裡找來一個話都說不清楚的白痴,冒充劉大虎,妄圖奪取島上的土地。葉兄,別相信她胡說八道。”

葉知秋在心中苦笑,原本只是路過邵陽縣,順便與金鼎堂攀攀交情,卻意外被麻煩纏上身。

湖心島有十幾戶漁民世代居住,七年前,金鼎堂相中了這裡,許以重金購買。漁民答應,搬離小島。然而,當時有一個原住民不在島上。那人叫劉大虎,二十年前去西北邊關服役,在一次戰鬥中被俘,失去音訊。按楚江國法律,這不算死亡也不算失蹤,他的戶籍依然在邵陽縣。

族人們當劉大虎永遠回不來,連他的土地房子一起賣給金鼎堂,平分了錢。金鼎堂買下小島後,推倒舊民居,重建新房,禁止外人涉足。此後,湖心島上就只有金鼎堂弟子。

直到半個月前,一個痴呆老頭兒找上門,聲稱是“劉大虎”,問自己的房子哪去了。金鼎堂只道是瘋子,渾不在意,趕走了事。

不料今天下午,老頭兒又一次上島,並帶著邵陽縣令潘俊銘和天道宗、重陽派。他去衙門告了狀。同來的重陽派聲稱,劉大虎的某戰友的遠親是本門弟子,因此要主持公道。天道宗一向與重陽派關係密切,在旁邊假惺惺勸冷靜從事,實際上穿一條褲子。

金鼎堂門主蕭柝勃然大怒,這不是明擺著強搶嗎?

然而他不敢翻臉動武。重陽派是小門派,實力與金鼎堂在伯仲之間,足以抵擋,但天道宗不是他能惹得起。

同樣,重陽派見葉知秋等原道宗弟子在場,不便過於無理取鬧,雙方在劉大虎家的原址爭吵不休。

而當事人劉大虎,一問三搖頭,只會講一句話:“這裡是我家,房子怎不見了。”

縣令潘俊銘曾找來昔年的同島漁民辨認,都說老頭兒有五分像劉大虎,無法百分百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