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影閃出‘囈語烏安的湯鍋’,低著頭穿過四五條街道,拐進一條難容兩人並行的小衚衕。他踩著又溼又粘的垃圾又走了幾十步,有節奏地扣響了一扇鐵門。
鐵門後面是條窄道,連線著一座小廳。中央桌上的燭臺是這裡唯一的光源,燭臺上唯一的蠟燭火光躍動,映亮六張神態各異的臉。
來者向正中那張最為猙獰的面孔行禮。
“老大,他們找了幾個小鬼攬客,拉來兩幫遊商和十幾個傭兵。一個沙漏前那男的又出來一次,唱了段詩歌。傭兵裡有個詩人去找過他,說他還會再住幾天。”
“該死!”燭火明暗,‘疤臉’那道巨大的疤痕猙獰扭動,彷彿隨時可以張開成一張吞人的大嘴。咒罵了一聲,他環顧著周圍,語聲嘶啞:“都聽見了吧?說說吧。”
沒有人說什麼。
坐在這裡的,是疤臉手下僅有的幾個施法者。他們有的會用豆粒大的酸液珠、有的會製造巴掌大的冰、有的能發出一撮電火、或者幾個光球來照明——僅僅接觸到魔網最外圍的人,只能使用這樣的‘戲法’。但作為施法者,他們很清楚,一個隨手就讓幾十個精銳打手無法活動的人物,不是‘紅蠍兄弟會’可以對付的。
然而知道並不表示可以拒絕,他們頂著施法者名頭,平時在幫會裡領取更多的分成,所以在必要的時候,自然必須承擔相應的責任。
“他不可能永遠替那地精鎮場子吧?”坐在桌子正對面的人說:“我們……弄筆錢孝敬,讓他換個地方?”
他不想開口,很不想,但疤臉的位置正對著他,所以當蠟燭燃掉了一小節之後,他知道自己必須說點什麼,即使是個爛建議。否則那種無形的壓力會把他逼瘋的。
“施法者會缺錢?一個法術頂我們幾個月的利!何況老大不,咱們已經把人得罪了,人家可是開口就要十萬金幣!”有人尖刻地反駁。
十萬金幣是不可能的,就算打個對摺再對摺再對摺都不可能。黑幫又不做正經生意,只能從那些商人身上刮點油水來維持生活這樣子,更何況他們的目的只是那座旅館,如果有幾萬金幣,直接去買不是更容易麼?
“要不,再等等?”有人說。
疤臉把手放在了桌子上。
或許是因為他臉上的傷痕太顯眼,所以很少有人注意他的手。其實他的手很大,很粗的指節上帶著很多疤痕。而每一條疤痕,參不多都代表著一條人命。
因為疤臉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徒手把人扼死。
紅蠍兄弟會裡的人都知道這一點,所以房間裡又陷入了落針可聞的寂靜。
在這寂靜裡,一個原本很低的聲音就變得刺耳起來:“那個……”
疤臉抬了抬眉毛,注意到說話的人是那個探子——剛才似乎是自己忘了攆走他。但能作探子的人都比較機靈,懂氣氛。他會在這個時候開口,自然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在這個尷尬的時候,疤臉也不介意給這小家夥一個機會:“傑克,有話就講。”
“各位老大……我先問一下。”
名叫傑克的探子咽了咽唾沫,雖然疤臉允許他開口,但他知道如果說錯了什麼,他的腦袋就會出現在門外的陰溝裡,甚至他說出來的東西如果不能讓老大高興,他的腦袋也會在那裡。所以他很小心地想了想,提問:“那個人的詩裡提到了一個神,戰神,叫‘阿瑞斯’。但戰神不是坦帕斯陛下麼?”
“阿瑞斯是奧林匹斯的戰神,有些北方佬信的。”有人不耐煩地回答:“神明那麼多,有幾個重複的有什麼奇怪?卓爾,矮人,半身人也都有戰神!”
“那,那個戰神卻命令那個叫奎大錘的英雄……啊不!”傑克又舔了舔嘴唇:“我的意思是,這個戰神阿瑞斯,難道是邪神麼?”
“很多戰神都是邪神!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黑幫裡的人是沒有多少耐心的,尤其是在面對地位比自己低的人時。更何況這些問題,似乎跟他們考慮的事情沒有任何關係,
“不錯!”疤臉猛然喝道,把所有人嚇得一跳。“幹得不錯!傑克!”
他哈哈大笑,轉向幾臉莫名的部下們:“都知道吧,神殿的那些事?”
所有人呆滯的神情讓疤臉斂起笑容,但還是耐心誘導:“聽著,呆瓜們,前些天,陛下宣佈立戰爭教會為國教!知道吧?其餘所有教會都要從內城區遷走,我聽說陛下打算把他們統統攆出淺水城!在這個時候,一個宣揚那些北方神明的傢伙,尤其宣揚的還是個邪神,你們覺得,祭司大人們會不聞不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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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呀!神殿祭司去趕人,他再厲害也得滾蛋!”有人反應過來了。
“說不定會打起來!”
“打死了更好!不愧是老大,不用咱們動手……”
但一片讚頌聲中也有不同的聲音。
“但是老大,牧師老爺不好騙。”傑克說:“我聽說他們的神術可以知道誰說假話!還能看出誰犯錯沒有,我們的人很容易被抓起來……”
“戰神的神殿哪會管這些事情!”疤臉大手一揮:“又不是律法之神那個……再說不用我們去!找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白痴,告訴他些‘流言’就行了!”
“哼,那些牧師們也就平時喊得兇,也沒見他們抓住幾個真的邪神信徒啊?別說邪神信徒,就算我們還不是……”
“廢話,真的邪神信徒哪兒有那麼容易被抓住?”
“夠了,你們這群蠢貨,渣滓!沒你們的事了,都給我滾出去!”
……
將所有的部下統統趕走,疤臉坐在桌邊發了一會兒呆。燭芯已經燃得老長的時候,他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了一把小刀。
黑漆漆的小刀只有一揸長,看起來像是石頭做成,但疤臉用它在拇指上輕劃,就沁出了一小股血,他用這血在桌面上畫出了個古怪的符號,然後雙手握住那小刀,發出了一種出奇嘶啞的聲音。
蠟燭的火焰熊熊燃燒,剎那間幾乎撩到了房頂!隨即又迅速衰弱回了原樣,只是火焰已經不再是紅黃顏色,而是青綠,讓整個房間都呈現出令人發冷的特異色澤。
蒸騰的青色,在蠟燭上方的空氣中勾勒出一個人的半身。
這影像也有些模糊,但仍舊可以看出他稜角尖銳的五官和身上筆挺的繡金禮服,頭髮梳攏得一絲不苟。
“老大,紅蠍老大?”疤臉嘗試著喊了一聲。
人影的視線微動,疤臉立刻心驚膽戰,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我是說,格林勳爵?您……這個……”
在淺水城,很多人都知道紅蠍兄弟會這個年輕的黑幫,也知道一手創立了它的紅蠍,科萊?古特。這個人只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就從一個低階打手成為了兇名赫赫的頭領,將原本的‘霜蜥蜴幫’和‘毒眼之巢’合為一體,又滅掉了盤踞白銀區十五六年的‘紫蟲’,成就了如今的紅蠍兄弟會。
只不過最近關於紅蠍的傳聞只有一條,那就是他已經死了,死於一場暗殺。他的心腹手下疤臉擭取了他的位置,對外宣稱他已經隱居。沒有人質疑什麼,這樣的事情在黑道本身就很常見,不管曾經是多麼出名的大佬,在一段時間之後總會退役,隱沒,或者消失,沒人知道這個人是不是曾經活過。
紅蠍科萊?古特已死。這火上的影像屬於格林勳爵,他是淺水城的商人,他的祖先是萊爾王國的一位男爵,在萊爾已經被王國征服的現在,他已經是國王陛下的忠實臣民。而且在這一次遠征中,有十幾名商人對於遠征糧草的籌措做出了‘卓越貢獻’,而獲得了勳爵的稱號,這位科特萊爾?凡?格林勳爵也是其中之一。
雖然是已經失去了世襲土地,下一代就會被登出身份的破落貴族,但貴族就是貴族,是決不可輕慢的。
……
“不明能力的施法者……”
聽完了疤臉的報告,火焰的影像微微搖動,聲音就從中傳出:“所以,你想向戰神神殿放出訊息,這個人有宣揚異神,而且是邪神的信仰,而這個邪神執掌的是戰爭的領域。挑動戰鬥之王的牧師來趕走這他們?”
“……是,是的。”疤臉毫不客氣地將部下的功勞據為己有。
“不錯,動了一點腦子。沒有不知深淺地去惹事,知道利用別人的力量,這很好。頭腦清醒的人才是可靠的。”
“這都是……這都是得益於您的教誨,還有……還有那位偉大存在的引導。”疤臉松了一口氣,看來老大並不打算追究他耽擱的責任。但這口氣才吐出一半,他就聽見影像繼續說道:“但你覺得這樣就夠了?”
“請老……格林勳爵指點?”疤臉顫了幾下。雖然面前只是虛影,但恐怖早已深刻他心中。紅蠍可以原諒一次因為意外造成的錯誤,但絕不會寬恕第二次。
不,是格林勳爵。
“傳言是不夠的,戰神的牧師遠沒有他們說得有勇氣,你要他們接受你的想法,就必須給他們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可以是利益,可以是仇恨,最好是兩者兼有。”火焰中的影像說道:“所以,你應該讓他們去看看,然後確保他們在那裡出現一些‘小問題’,你知道失明症嗎?”
失明症?那好像是一些荒山野林裡才有的疾病,得了它的人會看不見東西,發燒,惡寒,體弱的老人兒童會死亡。
“地精就是地精,即使進了城市,他們身上也說不定會帶著一些疾病,如果傳染給人,那是很糟糕的。”格林勳爵影像用貴族最喜歡的強調慢慢說著:“我會給你一些傳染失明症的水,讓你瞭解一下這種病的危害。”
“是……”疤臉低下頭。
“另外,這些行動押後幾天。我要去見一見這個,吟遊詩人。”
“勳爵?”
“記住,離你的朋友應該近些,但離你的敵人要更近,這樣你才能更瞭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