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因為帝都死人太多忙得過頭,所以連天使都變成了肌肉男對吧?”
“能和平常一樣隨口胡謅,看來是沒事啊!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沃恩!”
“吵死了,傑克。我可和你不一樣,是被揍就會受傷的普通人。”
他一邊咒罵一邊坐起身子,發現眼前是一間陌生的房間,因此還以為這裡不是自己的屋子。
不過,空氣裡蘊含的氣味和氛圍確實和自宅如出一轍,他在稍微想過之後,才發現這裡是自己平時不會踏入的房間。
過去住在這裡的是養父,之後由現在已經離開的女子接手,如今則是作為莉拉的臥室。
莉拉——這個名字成了契機,喚醒了混濁的記憶。
“傑克,有看到莉拉嗎?”
“我才正想問你啊!我原本想來你家蹭飯,結果看到屋子變得一團糟,可真是嚇死我了!”
“看來,那丫頭被他們帶走了。”
他以平淡的口吻這麼說著搖了搖頭,似乎是傑克幫忙包紮的繃帶隨之滲出些許鮮血。
“被帶走了?”
看到不明原委的傑克皺起眉,沃恩便整理著自己的思緒,談起今天的事發經過。
在談到布魯斯·夸特製造假鈔和失勢一事就已經是疑雲密佈,聆聽此事的傑克的臉色也變得相當難看。理所當然地,隨著話題延續下去,他的心情當然也沒有隨之好轉,在講到整肅內部的風波延燒到莉拉身上,並憑藉暴力強行帶走她的時候,沃恩忍不住擔心傑克的臉上會不會噴出火來。
在把話聽完之後,傑克立刻攥起了拳頭。
“好!走吧!”
“要去哪啊?你這笨蛋。”
“當然是把她搶回來了!哪有因為這種愚蠢的理由,就把一個孩子拖回去的道理!”
“我要問的是,你去了之後打算怎麼把她搶回來?又不是把每個人都打一頓就能了事。”
莉拉被帶往的地方,八成是被稱為布魯斯·夸特根據地的黑巧克力坊。但要說衝進去大鬧一番就能解決這件事,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既然是根據地,想必會有大量的混混駐守,就算傑克真的憑著一身怪力將莉拉救出來,接下來等待他們的也只會是布魯斯·夸特的報復。
傑克也是人類,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不睡覺,想隨時提防不知何時來襲的殺手是不可能的。
“那你說該怎麼辦!”
“不怎麼辦。就只能這樣了吧?這既不是拳擊手能解決的事,也不是賭徒有能耐解決的狀況。唯一的損失,就是我亂講話被白揍了一頓罷了。到此為止了。”
他以冷淡的口吻這麼斷定。
這是事實——他在內心呢喃著。這個世上多的是在發生之後就無力挽回的事,莉拉也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無所謂。”
沃恩明明這麼說了,傑克卻蹙起眉頭,露出了憤怒的神情。
“少在那胡說八道了!”
“我胡說什麼了?”
“你總是用這種方式欺騙自己的內心!”
“欺騙他人本來就是我的工作。”
實在不懂他想表達什麼——在沃恩這麼想的時候,傑克伸手指了過來。他指的是纏在沃恩額頭一帶的繃帶,以及目前還未消腫的眼角。
“總是明哲保身的你!要真覺得這件事無所謂的話!怎麼會讓自己傷成這個豬頭樣!”
“只是在談話的時候稍微說錯話了。”
“你這是在瞧不起‘便士’沃恩嗎!至少就我的瞭解,我可不認為‘便士’沃恩是會犯下這種低階失誤的傢伙!”
“感謝你這麼高估我。”
在說完的瞬間,他的胸口就被抓住了。沃恩明明也是個成年男子,但傑克光是用單手就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他舉了起來。
他被舉到了腳尖幾乎夠不著地的高度,胸口傳來了骨頭摩擦的聲響。沃恩的視線被強制拉到與對方齊高,而傑克帶著強烈目光的雙眼,就這麼貫穿了沃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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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無所謂的事吧!”
“別講得一副很瞭解我的樣子。”
“你老是這樣說謊!如果這樣能讓你滿意的話也就算了,但就是因為無法滿意,你才會被揍成這樣不是嗎!”
“你聽我說話好不好。”
“你愛耍帥是你的自由,但那女孩能依賴的就只有你了啊!不僅把他人捲入風波,還企圖隱藏自己的真心,這是謊言之中最低劣的一種!”
被懸在空中的沃恩,在這時感受到滑過臉頰的觸感而皺起眉頭。看來是繃帶在被傑克搖晃的過程中松掉了。
“抱歉!”
“別叫啦,會震到傷口的。”
沃恩以手掌接住差點從臉頰上滴下的血,並伸手擦了一下臉頰。一直待在莉拉的房間也不是辦法,兩人離開二樓的房間踏上走廊。
沃恩走進客廳,一邊自己重新捆緊繃帶,一邊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坐在椅子上抵著臉頰,過了十幾秒後,才察覺到沒人端葡萄酒過來的事實,於是他懷著疲憊的心情站了起來。
他讓傑克冷靜點坐下後,踏著地毯邁開腳步。
在感覺到少了些什麼後,他才發現,踏出腳步的時候沒有揚起灰塵。地毯已經被仔細清洗,變回了原本鮮豔的紅色。
過去和儲藏室沒兩樣的廚房,也在不知不覺間被整頓得井井有條,光是一眼掃去,就能看見每樣物品被放在哪個位置。
從庫存的酒瓶所倒出的葡萄酒,在杯子裡注出了新穎澄澈的水面。
“唉。”
回到座位上後,他支起感覺變得沉重的頭部。
坐在對面的傑克粗魯地哼著氣,像是打算繼續剛才的話題似的,但在沃恩耳中聽來卻顯得十分寧靜。
視野雖然被大塊的肌肉壓迫著,但屋子裡卻感覺變得格外寬敞。上次覺得家裡寬敞的時候,已經是養父死去時的事了。幾乎完全忘卻的夢境,在這時浮出了些許的殘渣。
他為了確認時間而伸手入懷,然後手指就碰到了那個東西。
“……”
是有著雄鹿雕飾的懷錶。
他“啪”的一聲開啟蓋子,看來自己只昏倒了幾個小時而已,外頭才剛剛入夜,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他蓋上蓋子,握住了懷錶。內部結構所產生的震動傳到了掌心。
他回想起莉拉將懷錶遞給自己的那幅光景,總覺得莉拉當時的手掌溫度似乎還殘留在懷錶的某處似的。或者說,在冰冷金屬塊裡尋找溫度的行徑本身,就是沃恩的內心寫照。
“假設……”
無所謂——這樣的態度既是沃恩人生至今的側寫,同時也是生存的態度。違反這樣的心情開口,讓他感受到像是在搔抓著傷口一般的感覺。
“我做個假設。”
話語像是流出的血液般,只滲出了少許。
“假設我不認為那丫頭是無所謂的,並和布魯斯·夸特達成和解,將她從那兒帶回來,那又會變得如何?”
“你會很高興!那女孩也會很高興!而我也會很高興!”
“我不是在說這個。我是一名賭徒,不僅不曉得能不能活到下個禮拜,我本人也沒有金盆洗手的念頭。就算把她帶回這裡,也很快就會死掉。死掉的可能是我,可能是她,也可能兩者皆是。”
他從養父那兒學到了“別擁有太多東西”這樣的教誨,但就算沒學過,沃恩也會採取這樣的人生態度吧。
畢竟他們是完全靠著運氣賺錢,沒辦法擁有太多東西。光是要讓自己活下去就已經費盡全力了,頂多只能再握有一點點東西,要是拿的東西再多了一點,就註定會迎向死亡。
賭徒就是只能依循這種人生觀活下去的生物。
“根據世間行情,賭徒能選的盡是些不堪入目的死法。”
傑克雖然不是賭徒,但也以賭徒朋友的身份一路看了過來。暗想他應該會有所理解的沃恩聳了聳肩,豈料隨之投來的回應卻愚蠢得超乎想像。
“管他呢!”
“喂!”
“其他人怎麼想,迄今又是怎麼想的,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嗎!”
要不是沃恩受傷的話,傑克搞不好會朝他揍個一拳。
“既然迄今為止都沒人辦得到的話,那就由你來做吧!反正都活到現在了,肯定也能活得到明天!你的人生態度就算再愚蠢,只要能貫徹始終,那就是正確的生活方式!”
全帝都最愚蠢、對拳擊最真摯,並始終貫徹了信念的男子放聲大喊。
“你既然都想做了,還需要去做的理由嗎!”
真受不了啊——沃恩這麼想著。
賭徒註定無法幸福,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總有一天會用盡運氣,被人不眨眼地殺掉。
有可能顛覆這樣的人生嗎?
想個辦法奪回莉拉,打垮布魯斯·夸特,在那之後儘可能想辦法苟延殘喘,直到莉拉能過上正常的生活為止。
對於一直以來只能預測明天或是下一週的局勢的沃恩來說,這就像是在數著直到世界末日來臨的日子般,感覺十分漫長。
雖然連一丁點兒的現實意味都沒有,但也許正因如此,他才湧起了挺身面對的念頭。
正因為不清楚得花費多大的心力,所以才有可能踏出第一步。
他喝幹了葡萄酒,站起了身子。
“真是的,傑克,你這人可真是帥氣。”
“謝謝!”
“你給我害羞一下啊,笨蛋。”
他探入口袋取出了金幣,在細細打量了一如往常的伊莉莎白女王的肖像後——
“要是正面的話,就去救她。”
在傑克再次開口之前,他便擲出了硬幣。
傑克的眼睛追隨著彈飛起來的硬幣,但沃恩像是表示不需多看一眼似的迅速轉身,在離開客廳的同時脫去被血跡弄髒的衣物。
後方傳來了硬幣“叮”的一聲,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擲出哪一面了。
“是正面!”
“我知道。”
彷佛看得到在桌面上的伊莉莎白女王一般,沃恩回應著傑克的大喊聲,並從自己的房間裡取出衣物換上。
“沃恩,你有什麼打算?果然要殺進去嗎!”
“我都說了,這不是一介拳擊手就能解決的事情。”
“那該怎麼做!”
“不是很明顯嗎?對手是黑暗勢力,有著強大的力量。要是怎麼樣都贏不了的話,那就用更強大的力量揍上去!”
在這座帝都,若是想在一個晚上讓貧民蛻變成富豪、貴族甚或是王族,那就只有一個地方可去了。
“我們要去贏把大的。”
這套在黑底上施以金色刺繡的衣服,是沃恩最高級的一套服飾。由下襬長及膝蓋的大衣、背心和長褲所構成的這套服飾,原本是在必須前往上流階級才會造訪的高階賭場時穿的衣物。
由於頭部受了傷,他並沒有戴上帽子,但換上這套衣服,單手還撐著柺杖的沃恩一上了馬車,車伕登時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他這身打扮看起來像極了貴族或是暴發戶,車伕的臉上清楚地寫著“不管是哪一種,原本應該都是會搭乘專用馬車的身份,要是不小心加以冒犯,不曉得會惹上什麼麻煩”。
在沃恩身後的傑克擠進馬車後,車伕的困惑又加深了一層。
明明是兩人乘坐的馬車,但在傑克上車後,沃恩的座位就變得極為狹窄。傑克的頭頂甚至會頂到天花板,只得困窘地縮起身子。
“載我們到黑巧克力坊。”
沃恩只說了這句話,接著便將頭靠向馬車的牆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