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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存在的價值

在目送她的背影離去後,沃恩拿起了蠟燭,在重新點著菸鬥後,深深地吸了一口。

“糟透了……”

塞得太過緊密的菸草沒能徹底燃燒起來,一股混濁的煙氣塞滿了他的口腔。沃恩慌慌張張地將菸鬥抽離嘴邊,吐出了一口口水。

但即使如此,燒焦的氣味仍是在嘴裡久久不散。

老實說,現在的沃恩相當疲憊。

他向愛麗絲親口宣告了她的死期──若是簡單地濃縮剛剛的對話,就是這麼一回事。只要沃恩願意和她結婚,愛麗絲就能活下來,但只要他拒絕,愛麗絲就只有死路一條。愛麗絲已經全盤托出了自己的現況,以及自己所能給予的利益。

即便如此,沃恩還是拒絕了。

他將自己的信念和愛麗絲的生命分別放在天秤的兩端,並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信念。如果當上地主就得放棄賭徒的身份,那他也不會介意愛麗絲的死活──他就是這麼決定的。

畢竟他曾死過一次。

他對自己的決定並不後悔。就算要他重新選擇一百遍,他也會拒絕愛麗絲的要求一百次。

至於這樣的選擇會不會磨耗心靈,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無所謂,無所謂……”

即使有著和自己相近的堅守,也處於值得同情的處境,但愛麗絲和沃恩是毫無關聯的兩個人。即使她會因此而死,自己也沒有要為此產生自責的必要。

他這麼暗自叮囑自己。文斯·沃恩和愛麗絲·唐寧的對話所帶來的疲憊感,就是到了他必須如此提醒自己的地步。

或許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沒能注意到本該立刻察覺的事情。換作平時的他,在穿過幾間房抵達客房時,應該就能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一直到開啟房門,在房裡走了幾步後,他才終於回過神來。

“真是奇了怪了,你居然沒睡?”

只見莉拉在床鋪上坐起了上半身。蠟燭這時已被吹熄,在映入房裡的月光底下,莉拉的輪廓化為了一團模糊的影子。

看到莉拉的模樣,沃恩感到一抹不祥的預感。也許是她將被單披在頭上的樣子,令沃恩想起了莉拉穿戴兜帽、頭一次來到他家的光景。

“莉拉,記得明早幫我擦擦菸鬥。”

他原本打算在確認莉拉是否入睡後,再次去傭人房借宿。沃恩正準備將菸鬥扔入行囊,卻在這時受到一股出乎意料的力量牽引。

“……”

無聲起身的莉拉用力拉住了沃恩背部的布料。這股力量雖然算不上粗暴,但沃恩從未想過莉拉居然會採取這種行動。

“哇!”

失去了平衡的沃恩,就這麼腳下一滑,朝著身後倒去。理所當然地,他倒下的方向就是莉拉所在的方向──也就是床上。

他甚至無暇詢問莉拉的意圖,因為在開口之前,沃恩就受到了下一波衝擊。某個溫暖而柔軟的物體在這時壓上了沃恩的腹部。沃恩被這股重量壓得籲了口氣,而壓上來的那個東西則是極度緊張地嚶嚀了一聲。

沃恩花了一點時間,才察覺到坐在他身上的是莉拉。

映入眼簾的畫面順利地送到了大腦,但思路卻無法好好跟上。他為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慌了手腳。

被單底下的溼潤眸子正盯著沃恩。纖細的喉嚨像是因激動的情緒而滾動著,發出了混濁的喘聲。

莉拉粗魯地摘去了身上的被單。

“……嚶。”

莉拉赤裸的身子隨之顯露出來。

“……………………啊?!”

沃恩愣愣地張開了嘴。他以為這是自己在濃烈睡意下產生的幻覺,但就是眨了好幾次眼睛,眼前的現實仍絲毫未變。

在月光的照映下,帶了點汗珠的褐色肌膚顯得十分豔麗誘人。無論是與矮小身材不甚相稱的豐滿雙丘,還是纖細得似乎不需束腰的柳腰,亦或是光滑的美腿,全都呈現一絲不掛的狀態。被沃恩隨意遊走的視線一瞧,莉拉的肩膀重重地顫了一下。

在開始思考前,沃恩先將肺裡的空氣全數吐出,再緩緩地吸起空氣。

他試圖讓自己恢復冷靜。這就像碰到灼燙的東西時會將手抽回那般,是不需透過思考去做的習慣行動。

沃恩接下來說出口的話,至少在表面上成功維持了平淡的口氣。

“怎麼了,你有什麼事?”

沃恩看著莉拉的雙眼,他從那對眸子之中讀出了失望的情緒,其中似乎還混雜了不安和焦慮。她的眼裡明顯地浮現出這些訊息。

不知何時,莉拉的手裡握住了木板。在昏暗的月光下,沃恩勉強讀出了這些似乎是事前寫好的文字。

“請,和我做愛。”

莉拉的嘴唇褪去了血色。和甜美誘人的文字相反,她的表情就像是正要踏入地獄。

“為什麼?”

在這麼脫口而出後,沃恩內心又再次問了一次“為什麼?”。

因為他很清楚,這句話深深傷了莉拉的心。他不明白自己明明知道後果,為何還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不清楚你在想什麼,也不懂你的煩惱。不過,總之你先去睡吧。等到了明天,我再來問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他儘可能保持冷靜,像是在循循善誘似的這麼說道。他不曉得自己做得對不對,畢竟他從未用這樣的口吻和莉拉對話過。

莉拉用力搖了搖頭,接著在木板上寫字。在沃恩的注視下,莉拉的手像是痙攣似的寫下了幾個單詞,接著又將之抹去。沃恩以為上頭寫的是“結婚”、“工作”和“女僕”之類的單詞,但他錯了。轉了過來的木板上,寫了這樣的一句話──

“我,就是這樣用的,東西。”

一瞬間,沃恩突然覺得自己的腦袋變得白茫茫一片。他的腦袋裡勉強浮現出“背叛”這個單詞。

待回過神來,沃恩才發現自己甩開了莉拉站起身子。隨著莉拉滾落在床上,她手中的木板也滑到了地上。也不曉得自己是用什麼表情在看莉拉,只見栽倒在床的莉拉正緊咬著下唇。

沃恩張開嘴巴,復又合上。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從內心深處接連湧出情感的是什麼。

咚!──在聽到這聲悶響後,沃恩才發現自己粗魯地對牆壁揍了一拳。憑著從拳頭傳來的痛楚,沃恩硬是讓思路平復下來。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為什麼要說出那種話?雖然湧上了想像個孩子般狂吼的衝動,但沃恩最後只說出了一句話——

“無所謂。”

除此之外,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從床上起身的莉拉慌亂地動著,似乎想幫沃恩做些什麼,可沃恩卻側眼瞧了她一眼,就這麼走出了房間。

他直接走出了無主修道院,離開了宅邸。即使一時之間想不到該去哪裡,他也沒有停下腳步,莉拉也沒有追上來的跡象。或許是因為沃恩的腳步實在太快,導致她追不上也說不定。

沃恩極少判斷錯他人的情緒,但他今天有了新發現──就算不會錯判他人的情緒,也可能會誤判自己的。

“原來如此……我並不是感到生氣,而是感到悲傷啊……”

沃恩這道遲來的呢喃,是在不知不覺間緊抿的嘴唇被牙齒咬破,嘴裡滲出鮮血之際發出的。

他站在村莊的外圍處,將塞滿肺部的空氣呼了出來。

只要抬頭仰望,就能看見大而無當的月亮正俯視著自己。那皎潔的月光,提醒著沃恩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糟透了……我今晚要去哪裡睡啊……”

……

隔天早上,沃恩在臉頰感受到一股冰冷的觸感後醒了過來。

某個又圓又溼的東西頻頻貼上了他的臉頰,那玩意兒還“噗噗”地噴著氣,讓皮膚的表面凝出了水滴。

雖然不至於感到不快,但還是挺癢的。他稍稍縮起身子,隨即嗅到了一股濃烈的動物腥味,除此之外還有泥土、青草和蟲子的味道──這些活物和死物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只能用自然的氣息來形容。

這時,他總算察覺到自己並不是睡在帝都的臥室,也不是睡在無主修道院的客房。

“這裡是哪兒?”

沃恩的嘟嚷,換來的是像是對他感到同情的“嘶嘶”馬鳴聲。

他緩緩坐起上身,確認起周遭的環境。破了好幾個洞的天花板灑下了無數形似光柱的晨光,四下飛揚的茅草和塵埃則是在地上形成了陰影。地板在各處鋪上了茅草,而他正在一處特別高的茅草丘上縮著身子。

房間裡有一匹老馬。它年輕時應該有著相當強健的身軀,但終究敵不過歲月的摧殘,如今的身形顯得乾瘦枯槁。而沃恩發現,它的左後腿最近骨折了。

不管橫看豎看,這裡都是馬廄。這時,不出意料地,有個小小的腦袋從馬廄的入口處探出頭來。

“啊,老師,你醒了嗎?”

“別叫我老師……”

那是喬瑟夫。

他的後方還跟著一名老人,老人在低頭致意後,隨即退了出去。沃恩記得他應該是喬瑟夫說過的祖父,是個修路工。

“你半夜來借宿真是嚇了我一跳呢!而且還睡在馬廄裡頭!”

“啊,嗯,我很喜歡這裡。”

昨晚沒多做思考就衝出客房的沃恩,最後來到了喬瑟夫的家。這是因為他想不到還有哪個地方願意收留他。

喬瑟夫的家人光是看到深夜的訪客就大吃一驚,在聽說他是在地主家借宿的客人後,他們嚇得幾乎要折起自己的身子。沃恩沒體諒他們的反應,而是簡單交代了自己的來意,並拒絕了狹窄的客房,鑽進了馬廄之中。

他站起身子,從茅草丘上一躍而下。也許是在睡覺的期間茅草鑽進衣服裡了,總覺得背後傳來又刺又癢的感覺。

沃恩拍了拍衣服,撣去上頭的茅草。

“昨晚多謝了。”

“沒關係啦,不過你等一下記得和老爸老媽解釋一下。他們都以為我是幹了什麼壞事才惹得老師上門,一直囉唆個沒完!啊,還有爺爺叫我打水給你!我這就去拿!”

“沒關係,我來解決。畢竟都拜託他們收留我了,我會付錢的,他們也就不會指責你了。”

“啊,還有老媽說為你準備了早餐。你要吃嗎?我希望你不要吃!我們家的飯已經夠少了,要是再少下去,我就要餓死了!妹妹最近也變得兩眼綠光,每次搶飯菜都好累啊!”

都把話說得這麼白了,沃恩也氣不起來。他在露出苦笑後伸了個大懶腰。

“放心,我會回去吃早餐。”

“所以,老師為什麼要半夜來我家啊?”

聽到這理所當然的疑問,沃恩的動作僵住了。

他維持著伸懶腰的動作停住了好幾秒,接著慢慢地放下手臂。沃恩在毫不客氣地打了個哈欠後,將視線投向了馬匹的方向來回遊移。他儘可能地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做好吃驚的準備吧。我昨天被愛麗絲求婚了。”

“什麼——!老師要和大小姐結婚了?老師明明是老師,現在要變村長了?”

“然後我拒絕了。”

“居然拒絕了?!為什麼!不過老師可真受歡迎,這個也教教我吧!但是……我記得大小姐有個未婚夫啊……”

“還有更吃驚的呢。我在拒絕求婚後回到房間,結果有另一個女人在床上全裸著等我。”

“全、全裸?”

對於這名少年來說,就算只是想像中的異性裸體,似乎也能帶給他莫大的刺激。喬瑟夫的臉頰和上頭的雀斑全都變成了紅色。

“也太受歡迎了吧!老師,你明明長著一副沒幹勁的臉,是怎麼做到的?!”

“還行吧。我前天還被奇怪的女僕勾引了,大概真的很受歡迎。”

“酷喔──!老師,你真的太酷啦──!我也能和你一樣大受歡迎嗎?”

“哈哈哈。”

“我也想變得和老師一樣!我也想要有全裸的女生等我!”

“哈哈哈哈。”

沃恩在連續乾笑了幾聲後,驀地斂起了臉龐。

“喬瑟夫,現在我可以揍你了嗎?”

“為什麼!”

他輕輕將拳頭砸在喬瑟夫的頭上。

這只是單純的遷怒而已。

……

“你們發生什麼事了?”

在吃完早餐後,愛麗絲問了莉拉這個問題。雖然這句話的內容是疑問句,但從愛麗絲的口吻來看,她顯然是掌握到了一些端倪。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莉拉沉鬱地這麼想著。

昨晚離開宅邸的沃恩,一直到天亮前都沒回來。也不知道昨晚在哪裡落腳的他在早餐時間現了身,但卻一語不發地迅速掃光了食物,接著又離開了宅邸。在這段期間,沃恩雖然和愛麗絲講過幾句話,但從未對莉拉瞥過一眼。

由於莉拉也一副沒法和他正眼以對的模樣,想必就連嬰兒也看得出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麼事了。愛麗絲之所以會叫住吃完早餐後打算回房的莉拉,也是無可厚非。

“……”

莉拉先是打算敷衍過去而搖了搖頭,但隨即又死了心似得點點頭。

也許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愛麗絲露出了苦笑站起身子。她離開了房間,並在過了一會兒後拿著棋盤走了回來。

“有些話找人說出口後會比較輕鬆喔。也許我看起來不怎麼可靠,但還是可以聽你說。你覺得呢?”

莉拉點了點頭。

“我們邊下棋邊慢慢聊吧。”

“工作,不要緊,嗎?”

“因為有你的主人出手相助,我現在已經輕鬆很多了。”

愛麗絲喜孜孜地眨了一下單邊的眼睛。

菲莉端來的茶放到了兩人的手邊,而莉拉和愛麗絲正面對而坐。一直到入座後,莉拉的腦袋才想到自己正處於和這個家的主人閒聊的境地──她的思路已經遲鈍到連這樣的狀況都沒能事先想好。雖然愛麗絲一副輕鬆的態度令她略微安心,但她還是因為緊張的關係打直了背脊。

莉拉要想和他人說明某件事情,就只能透過文字來表達。能寫在木板上面的字數不多,莉拉的寫作能力也相當粗淺。不過,好在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其實相當單純──莉拉推倒了沃恩,而沃恩禽獸不如。在她將這些重點交代完畢時,西洋棋的棋子已經井然有序地就位了。

看完來龍去脈的愛麗絲,看著己方的黑棋按住了額頭。

“你別多想,我覺得他比我們想得更彆扭……”

“……”

莉拉沒有回話,而是讓白色的士兵前進了兩格。棋子像是在點頭似的發出了聲響。

當然,愛麗絲和莉拉的對局並沒有時間上的限制。愛麗絲併攏雙膝,像是要滑到扶手上似得斜身而坐,並以緩慢的動作品嚐紅茶。被長長睫毛點綴的眸子,正像在窺探莉拉似的轉動著。

“可以問你這麼做的理由嗎?”

愛麗絲像是在表示“輪到你回應”似的下了一步棋。

要給出答案並不困難,但莉拉總覺得一旦將答案化為文字,就會使其變成現實,所以她有好一段時間沒有握起黑炭。

她最後寫在木板上的文字之所以並非“一時衝動”,就是因為她意識到這已是鐵錚錚的事實,所以她最近才會重新思考自己的定位。

“因為,我,不被需要。”

“不被需要?”

愛麗絲那困惑的聲音顯然是要求更多的說明。

“我,奴隸,外國人。被,討厭。女僕,有其他人。主人,溫柔,但是,我,只有我,沒有用,不被需要。”

她給沃恩帶來的損失可以說是不計其數。正因為僱用了她,沃恩才會離開帝都,也無法在旅館投宿,甚至還要在無主修道院裡違背本心工作。從今往後,莉拉的存在也會對沃恩的生活處處產生制約。既然莉拉都想到這一點了,那沃恩就不可能不清楚這樣的事實。

莉拉認為沃恩很溫柔,但他能給予的溫柔絕非無窮無盡。當溫柔到達極限的那天到來時,莉拉覺得自己就會遭到捨棄,並堅信那會在不遠的將來發生。

真的是太膚淺了──莉拉在內心斥責自己。

(我明明也很清楚這件事,卻還是想留在主人的身邊,因為自己沒有除此之外的容身之處。多麼膚淺的想法啊……)

散落在木板上頭的單詞支離破碎,也有許多用詞並不精確。在棋子發出聲響的間隔中,莉拉如雨點般斷斷續續地下筆。不過,愛麗絲卻發揮了驚人的耐心,將其一一讀懂。

“所以,你才會夜襲你的主人?”

“主人,很,溫柔。這樣做的話,他,不會,捨棄我。”

莉拉所能提供給沃恩的,除了這一點之外一無所有。

比起普通的女僕,有過關係的女僕應該更能產生感情。為了不讓自己被捨棄,她就只能循著原本的目的,讓沃恩和自己上床。但就連這樣的行為都遭到了拒絕──莉拉緊咬著這樣的事實,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在說明告一段落後,莉拉疲憊得垂下了脖頸。明明不曾開口過,但喉嚨卻感到一陣乾渴,她索性將紅茶一飲而盡。

愛麗絲讓菲莉新注了一杯茶後,她首先說出口的話語既非肯定,亦非否定。

“如果是我搞錯的話,我很抱歉。不過,莉拉,你是不是聽到了我向沃恩求婚的話了?”

“……!”

莉拉驚愕得重重地顫了一下肩膀。

她確實得知了這項事實。

雖說她並非故意,但想到自己做過和竊聽無異的行為,就讓莉拉尷尬得遊移起視線。愛麗絲笑了笑,要她別放在心上。

“嗯,果然是這樣呀。是在教完西洋棋之後對吧?”

“棋子,少了一個。”

昨天拿著棋盤要回宅邸的莉拉,在途中發現棋子少了一個,於是便調轉了腳步。接著,她便看到了愛麗絲向沃恩求婚的畫面。

“對不起。”

在目擊那樣的畫面時,率先浮現出來的是純粹想祝福的心情,但緊跟在後的卻是滿滿的恐懼。

她之所以感到恐懼,並不只是因為沃恩一旦改當地主,就有可能不繼續僱用莉拉而已。

在這之後的人生裡,沃恩不可能遇不到相談甚歡的物件。會想向沃恩告白的女人之後也一定會出現很多。在遇上這種狀況時,莉拉的存在就必然會是一個阻礙。只要聽過莉拉的身世和經歷,並知道她和自己喜歡的人同居的話,任哪個女人都不會感到高興。莉拉察覺到,兩人如今的關係必然會在未來的某天產生龜裂。

當時的恐懼依然鮮明地殘留在心中,竄過一道寒意的莉拉微微打了個冷顫。

“對不起喔,我原本不打算把你逼得這麼緊的。”

莉拉無力地搖頭加以否定。愛麗絲當時的發言固然是契機,卻不是問題的根源。莉拉只是一直沒去面對早就存在的問題罷了。

“我想要,某種,只有我才辦得到的,價值。”

總覺得只要讓身體交合在一起,就能夠找到那樣的價值。

“我,就是這樣的,東西。這難道,有什麼錯嗎?”

“問題就出在這裡。”

愛麗絲的回應相當簡潔,而且還帶著幾分靜謐的責難之意。她確實留意過不要過度傷害莉拉,但還是果斷地說出了必要的話。與此同時,愛麗絲以略顯粗魯的手法,將棋子敲在棋盤上面。

“唉,雖說相識的時間不長,但就連我也看得出沃恩的性格很糟糕。只不過,莉拉小姐也有自己的問題喔。企圖用這種方式去證明自己的價值,本來就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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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主人的。”

“那我問你,沃恩有向你索求過那樣的價值嗎?”

聽到愛麗絲如嘆息般的話語,莉拉的手登時僵住了。

自從她被買下至今,沃恩從來沒有對莉拉展露過自己的性慾。就連剛被買下的時候在半夢半醒之間相擁而眠,或是出門旅行時同床共枕,他也都沒有逾矩半分。

莉拉忽然湧上一股不安,用力咬緊了嘴唇。她抱著像是要在自己的死刑狀上簽名般的心情,在木板上寫下了否定的字句。

“不。”

“老實說,我覺得沃恩會生氣也不能怪他。畢竟在賭場爆發騷動的時候,沃恩跑去救你了,對吧?由此看來,你本來就具備了足以讓他這麼做的價值呀。”

“那麼?”

她想不到該怎麼把這個句子寫完。

為了逃避沉默,莉拉拿起西洋棋的棋子,走出了下一步棋。這麼做讓她能夠暫時逃避眼前的問題,並擺脫什麼都不做的停滯狀態。

在輕率地發動進攻的女王被吃掉之後,莉拉補上了剩下的字句。

“我,怎麼做?”

“誰知道呢?”

“……”

“別鬧脾氣啦,畢竟我又不可能知道答案。”

愛麗絲拿起了剛吃掉的白色皇后在掌中把玩。

“知道這個答案的,就只有莉拉你自己了吧?在被沃恩拯救後,你想要確認自己的存在價值──也就是想滿足會被沃恩要求的某種事情,對吧?既然如此,做到沃恩的要求不就行了,別告訴我你們相處了這麼久,他一點線索都沒透露。”

愛麗絲投來的強烈視線,讓莉拉反射性地別開目光。總覺得自己粗鄙汙穢的內心會被她看透似的。

(主人對我有什麼要求呢?)

最先想到的,是昨晚用完晚餐時收到沃恩“幫我擦擦菸鬥”的指示。不過,愛麗絲要說的應該不是這方面。

“為防萬一,我先提醒你一下,我指的並不是‘去打掃’或‘去做菜’這種日常生活裡的小事喲。”

被嚴加警告了。

像這樣認真思考後,莉拉才發現沃恩幾乎從未向她要求過任何東西。雖說他會要莉拉做些與薪水相符的女僕工作,但除此之外就別無要求了。說起來,就沃恩的態度來看,莉拉就算在工作時打混摸魚,他大概也不會放在心上。

糾結的心結逐漸解開,她一一確認起淡然地烙在腦海裡的記憶。而她最後找到的,是極為枝微末節的小事。

你自己決定吧──沃恩總是會這麼對她說。

從第一次見面到今天為止,沃恩稱得上對她要求過的,但她從未做到過的,也就只有這件事了。

像是自己的工作、要穿的衣服、要吃的東西等等。從雞毛蒜皮的小事到重要的大事,沃恩都多次要求莉拉自行決定。他告訴過莉拉,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

“哎呀,看樣子你找到答案了?”

莉拉以不夠精確的文字向愛麗絲傳達了自己的想法。

雖然不清楚有沒有把意思正確地傳遞過去,不過愛麗絲隨即看似開心地合起了雙手。

“不如就這樣吧!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了。如此一來,沃恩肯定會很開心。”

雖然有些難以想像開心的沃恩會是什麼模樣,但莉拉至少可以確定,就算自己做了想做的事,主人也不會生氣。

想到這裡之後,她察覺到了問題所在。

“那麼,你想做什麼事呢?”

“……”

感覺聽到了空蕩蕩的“啵”地一聲,為了尋找自己想做的事而探向內心的手,卻什麼也沒有抓到。總覺得就連“自己想做的事”如此單純的問題,其答案也隨著她的聲音一同消失了。

愛麗絲也沒有開口。西洋棋的棋子就像鐘擺似的,以固定的頻率走出下一步。和停滯不前的思路相反,盤面上的廝殺逐漸變得白熱化。

最後莉拉找到的並非自己想做的事,而是逃避的藉口。

“將軍,了。”

咚!──莉拉放下的棋子將愛麗絲的國王逼上了絕路。

“誒?不會吧?這——!”

愛麗絲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只見她站起身子,慌慌張張地凝視著棋盤。

“莉拉你不是昨天才剛開始學嗎?騙人的吧?還是說你其實是個天才?”

說起來,應該是愛麗絲的實力太差勁了……不過懂事的莉拉選擇將這樣的事實秘而不宣。從輸給昨天剛學會規則的莉拉來看,愛麗絲的棋藝之弱簡直教人咋舌。

莉拉迅速起身,向愛麗絲低頭致意。她像是要將沒能找到答案的問題擱下似的,就這麼走出了大廳。

“啊,莉拉!”

她在大廳的入口回頭一看,只見愛麗絲沒有看向莉拉,而是氣呼呼地死盯著棋盤不放。基本上,就算她想破了頭,應該也找不到讓國王脫身的方法。

“你只聽到我們在河邊的對話,但不知道沃恩是怎麼回應我的告白的,對吧?”

“……”

“我不會告訴你的,去問沃恩吧——我想,你們兩人之間嚴重缺乏溝通呢。”

莉拉無言地低頭後,愛麗絲隨即輕鬆地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