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規律運動的物體，都有通往其終點的一天，這會讓人聯想到死亡。
以漠然的心態度過無形的時間，像是時鐘的指標、河川的流動，亦或是馬匹的步伐。
這自然會讓人想到，眼下度過的每個瞬間都是人生中的片段，而名為死亡的未來正在逐步逼近。馬兒雖然踏著悠哉的步伐，但只要能持續不懈，終有抵達帝都的時候，而時鐘指標的動靜乍看微乎其微，但積累下來亦能敲響喪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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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殘酷，但又充滿溫情。
沃恩目送著郵差的馬車遠去，胡亂思考著。
這裡是村莊外圍，他正坐在一條穿過農田的小路上。雖說他想的事情和這悠閒的晨間時光有些不搭，卻相當符合自己當下的心情。
在馬車的車尾徹底消失在森林之中後，有人從身後搭了話。
“被女孩子夜襲之後，心情怎麼樣？”
回頭望去，只見愛麗絲就站在身旁。戴著帽子和手套的她，以腳尖踮了幾下地面。
“還挺不賴的。我基本上是被女人欺負的那一方，有時候當個弄哭女人的壞傢伙也挺好。”
“想要逞強的話，把表情也收斂一下啦。”
愛麗絲溫柔地垂下眉毛。
沃恩不清楚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就算摸了摸臉，也還是不太明白。
“所以膽小鬼先生，你呆在這裡做什麼呢？”
“我一邊賞馬，一邊想自己死後的事。”
“回答得認真一點啦。”
他覺得自己已經在認真回答了。
“嗯。其實我沒在想什麼，我很擅長放空自己。”
“這也不是值得自誇的事吧……”
雖然率先邁步的是愛麗絲，不過沃恩早就想起身散步了。兩人並肩而行，這樣就不用擔心被她看見糟糕的表情了。
像這樣一起邁步後，他才發現自己和愛麗絲之間有多麼大的差異。
就一對一交談的狀況來說，愛麗絲只是名普通的少女。雖然她發音的方式與上流社會相似，但也帶著明顯的鄉間口音，雖說偶爾會表現出相當成熟的姿態，但還是經常會因為年輕而犯下失誤。整體來說，她給人的印象就是一名還算聰明的少女。
但這座村莊裡，愛麗絲的身份是地主，村民向她投來的目光，和對其他人有著決定性的不同。階層和主從關系上的身份差異，化為了難以逾越的厚實玻璃。和她一同在村中走動時，沃恩切身地體驗到了這一點。這座村子裡恐怕找不到能與她平起平坐的人了。
“和賭徒這種身份的人走在一起，要是招來閒言閒語我可不管。”
“不會啦，反正你馬上就要當上這裡的村長了，所以不成問題。”
“……”
“我只是開個玩笑，沒必要露出那麼討厭的表情吧？”
“無所謂。”
說出口頭禪後，他取回了少許的平靜。
“所以，找我有事麼”
“所以，你昨天晚上為什麼要逃跑？”
“對你來說，這無……”
“停！我可不接受‘無所謂’這樣的說辭。發生在我朋友身上的事，才不是無所謂呢。”
“你什麼時候和莉拉變成朋友了？”
“哼，我也把你當作朋友看待啊。”
“……”
“這可是我的朋友們──莉拉和你的事，對我來說一點也不是無所謂。”
聽到愛麗絲再三強調的口吻，沃恩一時之間啞口無語。
“就算對你來說是這樣，但對我來說也是無……”
“要真的無所謂的話，你和她做愛不就好了？”
沃恩咂了一聲。說起來確實是如此。明知道會被這麼駁斥，卻還是說出了口，足見他的精神狀態有多麼委靡不振。
“你要是真的把莉拉當成無所謂的存在，那和她做愛不就得了？你也不是沒有性慾吧？不然你把她推到一邊，自顧自地睡下也行呀？這種做法比較符合你平時的作風吧？無論如何，默不作聲地掉頭就逃，很不像你會做的事。”
“……別一副好像很瞭解我的樣子。”
“我不是‘好像’很瞭解你，而是確實瞭解你喔，雖然認識到現在也沒幾天，但我太瞭解你們那種彆扭的心理了。”
說起來，對於自己採取了不符合作風的行動一事，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重擊牆壁而受傷的右手仍在隱隱作痛，而他上次會在衝動之下亂揍東西，已經是街童時期的事了。
沃恩選擇了閉口不語，對於他這樣的反應，愛麗絲輕輕瞪了過來。
“我雖然是現在才瞭解到這一點，但你這一傷腦筋就安靜下來的習慣也該改一下啦。”
“……”
“說到底，問題根本上就出在你沒辦法說出‘無所謂’、而是逃了出來這點。”
愛麗絲的指摘十分明確。
讓沃恩逃跑的並不是莉拉，而是拒絕了莉拉的自己。這對他來說並不是正常反應，他正是因為直視了自身內在的矛盾，才會落荒而逃。
有那麼一瞬間，愛麗絲蹭了一下沃恩的手背。那樣的動作既像是在為他打氣，也像是在斥責他弄傷了自己。
“老實說，我是為了讓你喜歡上我，才會像這樣對你處處留心、過來找你說話的。我這種用心的程度，已經和對待情人沒什麼兩樣了。如果你能因此喜歡上我，順便願意和我結婚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愛麗絲毫不保留地說出自己的盤算，接著又像是感到痛心似的皺起眉頭。
“但莉拉就做不到這種事。不管再怎麼努力，她永遠都是被動的一方。”
沃恩雖然對她那看透一切的口吻感到惱火，但光是會感到惱火這點，就證明了她說的沒錯。無法用“無所謂”解決的問題，就這麼被推到了他的面前。
“好好和莉拉聊一聊吧。”
從沃恩的喉嚨擠出來的話語，帶著宛如迷路孩童般的心慌。
“……該說些什麼才好？”
“包括你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心情在內，都要好好地說上一遍喔。把她從賭場裡救出來的原因，還有拒絕結婚的事，統統說出來吧。”
這肯定會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沃恩這麼想著皺起了臉。
不過經過這一番交談，沃恩也稍微釋懷，身體也自然放鬆了下來。
可即使如此，這仍不足以讓他下定決心。他接下來應該回到宅邸，在客房與莉拉面對面，並好好聊上一番。他總覺得這種事比起單槍匹馬搞垮賭場還要難上許多。
也許是看穿了他內心的猶豫，只見愛麗絲像是感到無奈似的嘆了口氣。
“服了你了，那就這樣吧，我要把住宿費加價，你要是不好好地和莉拉談一談，我就不讓你借宿了！”
“人都住進去了還加價，你這是黑店？”
“黑店就黑店了！總比看你們愁眉苦臉的樣子要好。而且再怎麼說，這都是為了朋友呀。”
至於為的是哪一個朋友，愛麗絲就沒有明說了。沃恩也沒深究，而是用這個送上門來的藉口勉強說服自己。
而且，要是一直睡在馬廄的話，也實在是不太好受啊……
他只能聊聊自己的事，聊聊莉拉的事，然後想方設法進一步瞭解彼此。雖然這樣的步驟比落荒而逃還要麻煩得多，但這肯定是正確的步驟。
想到這裡，他也就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