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進行第二局吧。”
由於剛剛翻牌的是納許，這局便由沃恩翻牌。
沃恩以食指靈巧地翻出了牌堆上的第一張牌，露出了苦笑。
“我猜大。”
出現的牌是黑桃2，他也沒得選。
也許納許也覺得這樣的對決有些不夠刺激吧，只見他露出了有些相似的苦笑。
“我也猜大。”
“也是。那我要翻牌了。”
理所當然地，這局的最終結果是大，沃恩下一張翻出的牌是黑桃7。
“雖然無所謂，但同時獲勝的話是由誰先問？還是要一起問？”
“我都可以，不然就讓該局的翻牌者先問如何？”
沃恩在稍事思考後，將眼下最需要詢問的問題問出了口：
“這樣吧，就問儀典長。沒錯，我想問和儀典長有關的事。我聽說這個城鎮為了讓賭博業發展起來，而招聘了賭徒，還特地設立了儀典長的職位。我沒記錯吧？”
“嗯，是這樣沒錯。所以呢？”
“如果我現在就想當的話，該怎麼做？儀典長是怎麼任命的？”
唯有兩人才能明白的苦澀沉默，在雙方之間停滯了一拍。
納許的眉毛微微揚起。那張大眼睛的小動作，是肉食野獸在評估獵物強弱時的舉止。他的目光充滿著打探，正在估量沃恩這段話是為了積極參與此次的風波，還是以任何一個造訪此地的賭徒都會感興趣的態度提起這個話題。
沃恩面無表情地將納許的目光輕描淡寫地帶過。
“……儀典長是由市議會共同推舉出來的。”
“能講得更具體一些嗎？”
“市長一名、參事議員八名、市議員二十名，合計二十九人會以多數決的方式推舉出儀典長。基本上來說，這些成員都是由這座鎮上的人士構成。”
納許稍稍加重了“這座鎮上”這四個字的發音，言下之意即是暗指在巴斯落地生根的人們。換句話說，議會的成員幾乎全都是威布斯塔派。
‘如此一來，這座城鎮的儀典長之爭的勢力結構也變得清晰起來了。’
在沃恩的腦中，圍繞著一個地位而產生的對立狀況正逐漸從模糊的輪廓開始成像。
市長一名、參事議員八名、市議員二十名，儀典長便是基於他們的投票而當選。這是個連貴族的地位也能以金錢進行交易的時代，而這種城鎮的議員資格，自然沒有不被放上賭桌的道理。
‘換而言之，所謂的儀典長之爭，就是向鎮上的議員發起以地位為賭注的對決。納許透過賭博的手段，從原本被威布斯塔陣營獨佔的議員手中贏得了數席的地位。他八成是想透過贏取過半議員地位的手段，好當上巴斯的儀典長吧。’
不過，他的動機目前尚不明了。
想到整起事件的構造比預期得還要單純，沃恩不禁暗自嘆了口氣。當然，這種不以金錢而是以利權作為賭金的賭局，其風險想必遠遠凌駕在尋常的賭博之上。
“哦，那站在你這邊的議員有多少人來著？”
這句話的意思等同於“你從多少個議員手中贏得他們的權利了？”。
“沃恩，這應該要當作另一個問題了。”
“你給的優惠有點少啊。不過也有道理，那這個問題就留到下一回。”
雖然沃恩立刻做出了退讓，但納許以左手擺弄鼻菸盒，同時開口說道：
“不，沒關係，我就一併答覆吧。別在意，權當是我給的優惠。就目前來說，和我站在同一陣線的議員一共有三人。”
二十九人之中的三人。
沃恩問這個問題的意義，有超過一半在於虛張聲勢，他不認為納許會老實回答這個問題。況且，在二十九席之中，他掌握住的只有寥寥三席，這是一樁極為不利的事實，將這種資訊公佈出來，納許究竟能獲得什麼好處？沃恩沒有感受到他在說謊，又或者是納許刻意說謊，但背後的目的又是什麼？
在沃恩打算深入思考之前，納許先一步開口了：
“好了，那換我問你問題了。沃恩，我該怎麼看待你才好？”
“意思是？”
“讓人驚訝的是，你早在十年前就開始締造佳績了。一名賭徒究竟能活上多少歲數，在場的各位恐怕都心裡有數吧？他在父親的指導下磨練技術，選擇了孤傲而非孤立，在那個宛如魔窟一般的帝都孑然一身地活到今天。”
原來話也可以說得這麼好聽──沃恩苦笑著眺望納許，觀察著他在無意識之中握緊鼻菸盒、用手指撫過盒蓋的動作。
‘這代表對於事物的強烈執著，和小孩子緊抓著中意的毯子是差不多的。這會是想依賴某物的不安感的體現嗎？從挑選鼻菸盒作為習慣動作的載體來看，說不定是虛榮心或是審美觀在作祟。’
啪──鼻菸盒被放到了桌上。
“然而，你救助了一名少女──名為莉拉的一名少女。甚至不惜和賭場進行了一場驚人的對決，還拋棄了理應到手的鉅額財富。而如今，你也救助了名為朱莉安娜的……如果把話說得絕情些，就是個毫無關連的陌生人啊。”
沃恩總覺得納許把“甚至不惜攪入了儀典長之爭”這句話硬是吞了回去。
“對你來說，拯救眼前的某人，是不是比你的信念還要來得重要？”
“……”
沃恩一時語塞，同時也對說不出話來的自己感到驚訝。
這就像是被從未意識過的石子絆倒的感覺。沃恩的動作先是僵住了一個瞬間，接著刻意忽略了這個事實重新思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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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提問的目的倒是淺顯易懂。
待在沃恩身邊的是威布斯塔的女兒。理所當然地，若是想加入納許的這一方，朱莉安娜肯定不能帶在身邊。為了讓自己活下去，究竟有沒有辦法對朱莉安娜棄之不顧、或是痛下殺手──納許想問的或許就是這一點。
沃恩將一個離自己不遠的盤子拖了過來，盤子上盛了切成五片的糖煮蘋果。
“我只是個極為貪心，又極為膽小的賭徒罷了。我之所以會對信念如此固執，是因為信念有其存在的價值，若是得為了某些事情去扭曲信念，也只是代表那件事情的價值更高一籌罷了。”
“你的意思是，無論是名為莉拉的少女，還是名為朱莉安娜的少女──或者說只要是能讓任何一個活人繼續活下去，就是一件極有價值的事嗎？”
“哪可能啊。我去救莉拉確實是基於這樣的原因，但去幫朱莉安娜的心態，就和把掉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的感覺差不了多少。”
與此同時，沃恩回想起自己持刀對準朱莉安娜的那一瞬間。沃恩生動地想像著和現實有違的光景──腦海裡的自己將刀刃直接刺入了朱莉安娜的脖頸，在想像之中噴灑著鮮血，甚至連血液的溫度都感受得到。
雖然覺得不太舒服，但也僅此而已，他肯定殺得死朱莉安娜。
肯定──殺得死她吧？
嘴角浮現出淡淡苦笑。他一邊為莉拉不在現場感到欣慰，一邊自虐地想像著她若在場的話會有何反應。
“活著這件事並不帶有分毫價值，這種事只要在路上隨便找些……哦，這鎮子上好像沒有……總之，那些窮途潦倒的傢伙們都會願意告訴你吧。要是光活下去就能有著高昂價值，那些傢伙們肯定會被人掛上標價四處兜售。”
沃恩以食指拈起一片糖煮蘋果放入嘴裡，有一股奢侈的味道。
“總之我是個窮骨頭，若是有人要免費送我東西，我大概也會收下，朱莉安娜就是如此，所以我也可以用同樣不在乎的心情把她扔棄掉──應該吧。”
“這不是和你剛剛說的騎士浪漫情懷云云相互矛盾嗎？”
“你會去幫浪漫情懷估價嗎？”
“這……的確如此，你的話挺有道理。”
對納許來說，沃恩能對朱莉安娜痛下殺手一事肯定是個好消息，因為如此一來，沃恩就不會受到朱莉安娜的牽制而加入威布斯塔派了。實際上，納許也正對著沃恩露出了刻意為之的笑容。
然而，沃恩卻也同時察覺到了納許眼裡的陰影。
‘厭惡殺害他人的排斥感？明明都站在這樣的立場上了……或者是殺死少女的罪惡感？從那種花花公子般的態度來看，這樣的推測倒還有幾分可能。但即使如此，在爭奪儀典長這個地位的鬥爭之中，他還有多餘的心思去在乎這種事嗎？’
難受的疑念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難道回答選錯了嗎？但講出口的話已經無法收回。
沃恩緩緩地舔起沾有糖煮蘋果糖液的指尖，接著以手勢要對方進行下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