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還挺習慣的。
買下莉拉過了約一週後,沃恩忽然冒出了這個想法。
換句話說,沃恩不僅適應了有其他人和自己共住同一個屋簷下的生活,也適應了有人會迅速對自己的自言自語產生反應、拿來各種物品——包括菸鬥、酒、衣服或是鞋子的模式,也習慣了吃別人親自下廚所做的東西。
沃恩至今之所以會一個人獨居,並不是出於什麼頑固的信念,單純只是因為不對任何事物抱持關心的態度才變成如此。
現在的他很明白,自己是屬於那種生活中多了一個人也不會有所改變的性格。
倒是另一人似乎還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適應這段生活的樣子。
莉拉還是一如往常,要是放著不管,就一副要呆站到身上長苔的模樣。
若沒告訴她“你可以這麼做”的話,她就不會主動採取行動,但反過來說,一旦對她下令,她就什麼都願意去做。
這樣的個性對沃恩來說並沒有什麼損失,要說無所謂,倒也是無所謂沒錯。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不過,她就算萌生了自主性,也同樣不會對沃恩造成損失。
躺在沙發上的沃恩,就這麼邊想這些事情邊看書——忽然間,他察覺到視線而抬起了臉。
銜在嘴邊的菸鬥微微一晃,嘴角撥出了一縷輕煙。
“怎麼了?”
只見莉拉正無言地凝視著自己。
在這幾天,莉拉主要以客廳為中心,整理著櫥櫃一類的物什,沃恩下達了“大多數東西都可以丟掉”的指示,但其中也包含著莉拉沒見過的、或是她沒辦法自行判斷該怎麼處理的東西,在遇上這類狀況時,她就會像這樣來到沃恩的身邊。
“……”
“這?是藥品嗎?我可不記得買過這種東西。”
莉拉拿過來的,是裝了某種東西的瓶子,這不透明的寬底小瓶裡頭裝滿了某種液體,正粘稠地晃盪著。
應該是很久以前買的東西了。
沃恩看了看褪色的標籤後,貌似不快地皺起眉頭。
“哦,是那個啊。想要的話可以給你。”
莉拉歪頭。
“這個是‘讚揚藥’。”
沃恩的話語讓莉拉朝另一邊歪頭,她腦袋裡的詞庫似乎不存在這個東西的名稱。
不過,她的表情好像比剛來的時候更好懂一些……了吧?還是說只是自己看慣了而已?
要讀懂這名褐膚少女的心思絕非易事,但如今的沃恩不會像第一天那樣不知所措了。
曾幾何時,那股錐心刺骨的恐懼感已經從莉拉的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漫無邊際的空白會不時進駐到她的雙眼之中。
“所謂的‘讚揚藥’,指的就是鴉片酊,也就是迷幻藥。”
“……!”
莉拉像是大吃一驚似的顫了一下肩膀,不過,反倒是沃恩被她這樣的反應嚇了一跳。
“哦,也對,鴉片好像在某些國家是違法的?但在這個國家是合法的,就算持有也不會有問題……我是說真的,別用那種猜忌的眼神盯著我看啦,這種東西在書店都買得到。”
十八世紀的大英帝國還沒把鴉片視為有害的毒品。
在此時的帝都,鴉片酊是名副其實的“隨處可見”,除了符合分類的藥局之外,就連餐飲店、酒吧,甚或是看似完全無關的書店都在販售。
當然,也有些人對鴉片所引起的成癮性和幻覺有所戒心,但普羅大眾都認為,那僅和菸酒一類的症狀差不多,只要適量攝取就不會造成危險,甚至還吹捧起了崇尚鴉片帶來的幸福感,認為鴉片比酒更為高尚。
沃恩回溯著朦朧的記憶,隱約記得自己是在很久以前買下的。
“是什麼時候買的呢……算了,這點濃度的話,就算喝了也不會出人命,想要的話就給你,畢竟我不喜歡這玩意兒。要是喝下去的話,可是會體驗到置身天國般的幸福感啊。”
“……?”
莉拉展露出有些難以捉摸的疑惑。
大概是因為沃恩嘴上說著“置身天國”,但那語氣怎麼聽都像是“置身地獄”的關係。
沃恩擅自將她的困惑解讀為“若能感受到幸福的話,那不就是一件好事嗎?”
反正就算搞錯了,莉拉也不會提出糾正,因此他隨性地回答道:“若是毫無意義地變得幸福,也只會徒增空虛罷了。”
“……”
莉拉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隨即拿著瓶子走回櫥櫃旁邊。
她以像是拿著炸彈般的膽怯動作,將讚揚藥的瓶子和被列為垃圾的東西擺在一起。
看來她並沒有要拿來自用的意思。
在那之後,莉拉也一次次拿了東西過來,詢問沃恩是否要扔掉。
老實說對沃恩而言,這些東西就算全數扔掉,大概也不會讓他有所掛懷,但要莉拉明白這一點終究還是太過困難了。
因為她來詢問的時候無法出聲,沃恩沒辦法得知她是基於欠缺哪一方面的知識而無法判斷,因此每逢這種狀況,他都得親自做出裁量。
由於閱讀的過程被一次次打斷,沃恩也忍不住出聲抱怨了幾句:“你那沒辦法說話的傷勢,意外地還挺不方便的……我沒有要罵你的意思,不用那麼害怕啦。”
當然,若是照著莉拉被設定好的用途“使用”她的話,那不管能不能說話,都不會構成任何障礙。
莉拉最後拿來的,是不知為何被隨意放置的女式戒指。
她將灰塵拍掉之後收進了小盒子,與飾品一類的東西放在一起。
也許是交代的指示都完成了,只見莉拉像是回到既定崗位似的,站回沙發的旁邊。
在沒有下達指示的時候,莉拉就一定會站在這裡。
沃恩拎著菸鬥朝著沙發的扶手輕敲,在抖落剩餘的菸灰後抬起視線。
“你會讀寫嗎?”
“……”
“你需要一個表達意見的手段。我準備幫你弄個像這樣的木板,然後再用黑炭寫字。”
躺在沙發上的沃恩邊說“像這樣”邊動手比劃,描出了一個可以吊在脖子上的小巧板子。
只要削平表面,並以黑炭作筆的話,至今只能靠點頭和側首表達意見的莉拉,大概也能表達一些更為精確的意見了。
但說起來,也不知道這小丫頭有沒有表達意見的興致。
莉拉的眼睛雖然追隨著沃恩的動作,但只像是在看飛在空中的蒼蠅似的毫無感情,看不出她究竟想不想要這樣的工具。
總之,要是給她木板的話,她說不定會意外積極地用各種文字或是圖畫表達意見,但也可能就這麼置之不理,直到木板腐朽為止。
沃恩對她的認識還沒深到能看出這份心思。
“對了,我記得羅尼挺會做這種東西的。”
沃恩回想起來,在他狹隘的交友圈裡,有個喜歡做些簡易木工活的賭徒。
羅尼原本是傢俱工匠的兒子,但因為許多因素走入歧途,如今是個靠著耍老千謀生的賭徒,同時也是沃恩的朋友。
反正他還欠自己一些錢,要是看到他的話,就踹他屁股一腳命令他做吧。
沃恩想起羅尼被踹了一腳後,那張馬臉窩囊地歪成一團的糗樣,忍不住露出一抹壞笑。
“不曉得那家夥現在在哪個賭場廝混?”
自言自語的沃恩,這時也因為看了一個早上的書而感到疲倦,就在他打算闔上雙眼的時候,察覺到有人敲門的聲響。
他伸手制止了身子一顫、打算就這麼前往玄關應門的莉拉。
“我去吧。”
來敲門的訪客,應該是沃恩認識的人。
但礙於那尷尬的立場,若是輕率地讓莉拉前去應門,很有可能會讓訪客受到驚嚇。
沃恩坐起身子搔了搔頭,打了個呵欠。
他一踩上地毯,隨即就掀起了一片宛如棉花般的塵埃。
由於沃恩對家事一竅不通,因此這間屋子總是充滿塵埃。
要莉拉打掃地毯一類的傢俱也未嘗不可,但這地毯累積的埃垢,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清除完畢的。
要是不加以制止,她大概會不眠不休地進行清潔,直到全數告一段落為止。
若是交給他人打掃,卻還得時時刻刻擔心對方的疲勞狀況的話,那可真是本末倒置了。
因此作為折中方案——地毯就這麼被擱置不管了。
沃恩一邊踩出一片片的塵埃,一邊開啟了玄關的大門。
結果——
“請幫幫我,沃恩先生!”
在開門的瞬間,一個女性的嗓音便闖進了家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