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訪巴斯是上流階層的固定行程之一。
人們會浸泡溫泉，賣力地經營人脈，享受美食，而女性更會在此地訂製禮服。
踏入美麗的觀光勝地，就會想穿上雍容華貴的服飾，這也是人之常情。為此，巴斯同樣也是知名的時尚之地，人們會在這裡購入大量的蕾絲和緞帶，直到錢包空空如也。
而隨著購入的東西越多，被捨棄的物品也會隨之增加，這亦是不變的真理。以上流人士為客群的服飾店越是增加，巴斯的二手服飾店的貨源自然也越是充實。
包含朱莉安娜在內的沃恩一行人，在十一月的最後一週來到了其中一間二手服飾店。
自從沃恩在集會廳賭博後，如今已經過了大約一週的時間。
這幾天的日子都過得相當安穩。
仔細想想，不管是威布斯塔還是納許，都是有著官職的優秀社會人士，除了透過賭博鬥法之外，他們應該還有很多工作要忙。光是每天早上被奮力敲響的迎賓鐘聲，就能講述他們的工作有多忙碌了。
心知這僅是片刻和平的沃恩，在這一週內前往各處的賭場和集會所露臉，像是回到了帝都的生活般，讓銀幣填滿了口袋。
感覺像是久違地回到了自己風格的生活──他今天也沒有僱用轎伕，只是以散漫的步伐走著，並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由莉拉，朱莉安娜，愛麗絲和菲莉所構成的小團體看起來嚴重地缺乏一致性，與巴斯的氛圍格格不入，因此周遭感到怪異的目光大量地刺了過來。然而，現在的沃恩心情極好，甚至完全不會去在乎這些目光。
“誒，誒，大哥！你真的要買衣服送給人家嗎！真的可以嗎！”
也不曉得到底知不知道路，搖搖晃晃地邁步的朱莉安娜回過身子望向沃恩，由於她呈現出倒著走的姿勢，沃恩索性用手勢要她轉回去。
一如預料，轉著身子的朱莉安娜踩到了腳下的積雪，登時滑了一跤。莉拉連忙湊了過去，將她攙扶起來。
“是的。要是一直只穿那套連身裙，你會凍死的。”
佈滿她全身上下的繃帶已不存在。雖然肌膚各處都還留有顏色偏深的色素、凹痕和瘡疤，但她所受過的傷勢幾乎痊癒了。
特地跑一趟服飾店的原因，除了開始下雪的天氣變得冰冷刺骨之外，就是因為朱莉安娜康復的關係。
“啊，是那間店！人家是第一次去服飾店！是第一次呢！”
事先和旅館老板打聽過的服飾店出現在視野之中後，朱莉安娜便一股腦兒地衝了出去。才剛復原的雙腳踩出的步伐實在不太穩健，莉拉隨即追了過去。
“……！”
“我覺得，只有她一個人應該也幫不了什麼忙吧。”
“菲莉這就過去。”
“嗯，拜託了。”
懶得跑步的沃恩目送菲莉離去，接著搖了搖頭。也許是身邊的小孩變多的關係，他覺得自己最近忽然變得蒼老許多。
話又說回來，明明是看她老是穿同一套連身裙覺得不妥，才決定要幫她買衣服的，但看朱莉安娜以不在乎連衣裙下襬的態度蹦蹦跳跳，就讓他覺得自己根本是在浪費錢。沃恩看著少女們被吸進服飾店門內的背影，搖了搖頭。
他將視線投向身旁的愛麗絲。
“愛麗絲，你要跟著跑過去也行喔。”
“你的腦袋裡裝的就只有傻話而已嗎？”
他試著開個玩笑，結果卻被愛麗絲以傻眼的態度瞪了。
接著愛麗絲緩和表情，露出了極為難以形容的神色。那看起來就是“我並沒有打算否定你的好意”的謹慎之情，以及“這份贈禮實在太過豐厚”的推辭之情各自參半的模樣。
“況且，我和菲莉其實不需要什麼新衣服呀。我知道朱莉安娜和莉拉有購買的必要，但我們基本上都從宅邸裡帶了一整套的衣服過來了。”
沃恩有說過，除了要為朱莉安娜和莉拉添購新衣之外，也願意出資幫她們買些行頭。
“畢竟沒想過會在這裡待這麼久啊，要是帶著也不礙事，那就收下吧。”
“可是預算之類的……沒問題嗎？”
愛麗絲似乎覺得露骨地談論金錢話題是很失禮的事，只見她的臉頰微微泛紅。但沃恩卻是不當一回事地聳了聳肩。
“你覺得我最近都去了哪些地方？”
“集會廳之類的場所？”
“是啊。由於我賺的都是小錢，所以才會被稱為‘便士’沃恩，但小錢的定義也是因人而異的，對吧？”
“哦，原來如此……”
聽出沃恩的弦外之音後，愛麗絲再次點了點頭。
在帝都的時候，沃恩的主要出入都是以平民為客層的咖啡廳。這是因為以沃恩的社會階級來說，待在這種地方才算是恰如其分。
不過，這座城鎮可說是龍蛇混雜，就連為上流階層開設的舞會，也能讓沃恩這類人士自然而然地參與其中。而在該處賭博的當然都是以貴族和富裕人士為主，對這些人來說，就連索維林金幣都只能算是一點零頭。
“能輕鬆賺錢確實是不錯，但錢包一重，就覺得有些不自在啊。由於咱們家最近僱了個優秀的女僕幫忙節流，所以都不知道該怎麼花錢好了。”
“你這不是繞了一圈承認自己是個窮骨頭嗎……”
“差不多吧。我們家裡也到處都是亂丟的錢，有些就這樣糊里糊塗地讓它生灰塵了。”
“你是準備冬眠的松鼠嗎？”
“總之，我現在手頭有閒錢，所以你不必太在意。”
他摸了摸後腦勺補了一句：
“況且如果沒買給你們的話，那丫頭肯定也不會買給自己吧……”
聽出“那丫頭”所暗指的物件後，愛麗絲露出了淘氣的笑容。
“哎呀，所以我們就只是個方便的藉口嘍？”
“是是是。大小姐，能否原諒在下的無禮，讓幾位成為在下的藉口呢。”
“真是的，真拿你沒辦法。好在本小姐心胸廣闊，就賞你個面子收下衣服吧。”
愛麗絲先是一臉嚴肅地頷首，但很快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在視線前方，一度被關上的二手服飾店門被打了開來，從中現身的是菲莉。她似乎很快就挑到了喜歡的東西，只見兩手抱著感覺隨時都會掉下來的大量衣物。
“大小姐，您再不快來的話，菲莉就要連您的份一起買完了。”
她似乎不是在開玩笑，再次關上了門。看到菲莉沒有一丁點兒客氣和謹慎的態度，愛麗絲像是要將肺底的空氣全數擠出來似的，深深嘆了口氣。
“加快腳步吧……”
在沃恩於二手服飾店眺望著那些來源看似可疑的衣物時，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沃恩回頭一看，原來是莉拉。
“怎麼了？是說，其他人跑哪兒去了？”
“朱莉安娜，菲莉，換，衣服。愛麗絲，買東西。”
看來朱莉安娜很快就找到了看上眼的衣服。由於店裡紊亂地堆著木箱，加上陳列著主打的禮服，使得視野嚴重地受到遮蔽。不過，他確實聽到了愛麗絲在不遠處徘徊的聲響。
“請，往這走。”
在莉拉的帶領下，沃恩來到了女式上衣的販售區。莉拉遞出了兩件款式迥異的衣服。
“怎麼，兩件都想買嗎？”
“不。”
在將兩件上衣攤開並列後，莉拉將木板轉了過來。
“主人，哪件適合我呢？”
“……”
窺探他反應的視線相當扎人，讓沃恩反射性地沉默下來。
他重新比較起兩件上衣。其中一件是附了毛皮的披肩，胭脂色的布料上幾乎沒有圖樣，由於能罩住全身，雖然看起來略薄，但似乎相當保暖。
另一件則是最近流行的騎馬外衣。由於是以男用的騎馬衣作為改良的設計，這件騎馬外衣的長度僅到腰部，給人以活潑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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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為止的部分他都還明白。
反過來說，他知道的也就僅此而已。對於形狀的差異、歷史上的改革或是社會階層的穿搭狀況等，沃恩姑且還是具備著相關知識，也能在親眼看到後做出分辨，但他能掌握的也就只有這樣。若是要延續這個話題，藉以評價服裝與人的適合程度，那就超出沃恩的理解能力了。
如果要他道出真心話的話，那就會濃縮成“無所謂”三個字了。
不過沃恩還是具備著一定程度的情商，知道說出這種話肯定會招惹對方生氣。
“呃……嗯……好，就兩件都買吧。”
莉拉抿住唇角，在剛剛書寫的句子下方又加了一段話。
“只要一件，就可以了。”
“……”
上次買衣服的時候，由於畏畏縮縮的莉拉一直無法下定決心，沃恩索性使出兩套都買的強硬手段。然而，這回莉拉想問的是哪一件比較適合自己，若是採取同樣的手段，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話雖如此，但他真的無法分出好壞。他曾聽說過，女性在這種情境之中往往已經選好了其中一邊，要的只是男方推她一把，但若是選成另一邊，就會反過來激怒對方。要是刻意選錯的話，說不定就能看到莉拉勃然大怒的珍貴表情啊──沃恩懷著有些逃避現實的念頭這麼想著。
最後，沃恩在徹底煩惱了一番後──
“選這件披肩吧。”
“……？”
由於莉拉側起頭，沃恩便短短地補上一句理由。
“騎馬外衣會讓我想到某個讓人火大的女人。”
沃恩的腦海裡浮現出今天大概也在帝都的賭場耍弄撲克牌的女子，並這麼說道。
那是一名會將男用的騎馬衣當作外套穿上的古怪女子。要是莉拉換上了騎馬外衣，那每次看到她就會聯想到那名女子，恐怕會帶來不小的壓力。
這下總該滿意了吧──沃恩望向莉拉，卻錯愕地瞪大雙眼。
“………”
因為莉拉微微鼓起雙頰，露出了露骨的不悅神色。
“你，你怎麼啦？”
“………”
即使他出聲提問，莉拉也沒有寫下回覆，就只是將手邊的騎馬外衣摺好，放回木箱上頭而已。在抬起臉龐時，她雖然已經恢復成平時的表情，但沃恩還是隱約察覺到她內心的不悅。
她捧著似乎決定要買下的披肩，和往常一樣站在沃恩的身旁──但她的舉止似乎隱隱帶刺，這會是沃恩的錯覺嗎？他不懂自己的回答有哪裡不妥，靠牆而立的他滿是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