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天後的日落時分，集會廳被異於往常的喧囂所包覆著。
氣氛之所以與開設舞會時有所不同，是因為今天舉辦的是賭局的關係。
不僅如此，這還是決定這座城鎮的王者──儀典長地位的賭局。
而這一天，聚集在集會廳的也不僅是上流階層，這裡的門扉對著這鎮上各行各業的居民們敞開，形形色色的階級和人種，交融出一股別具特色的騷動。
在這個場地的中央──也就是集會廳的大廳中央，聚集了三名男子和兩名女子。
三名男子自然是沃恩、威布斯塔和納許了。三人圍著一張桌子，雖然表情不動聲色，卻醞釀出一股劍拔弩張的氣氛。
其中一名女子是丹妮，她是為了照顧行動不便的威布斯塔而站在他的身後。
另一人則是朱莉安娜，她待在沃恩的身前。
由於沃恩不屬於鎮上居民，無法成為市議員權狀的持有人。就名目上來說，參與這場賭局的是朱莉安娜，而沃恩則是她的助手。不過，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只是在做表面功夫罷了。
為了配合威布斯塔的視線高度，今天的賭局準備了椅子。納許和朱莉安娜都坐到了椅子上，沃恩和丹妮則是站在需要他們協助之人的身後。
率先開炮的是威布斯塔。他像是要讓所有人都明白誰是在場中最佔優勢的人物似的，以悠然的口吻出言說道：
“理察，我方有兩個人，所以你要再帶一個人上場也無妨啊。要不要現在去找人？”
“不需要，我一個人就夠了。”
納許雖然笑著回答，但顯然事實並非“不用找人”，而是“找不到人”才對。
沃恩和威布斯塔都是實力超群的賭徒，雖然相較之下遜色幾分，但就一般人的眼光來看，納許肯定也是實力出眾的高手。
而這個鎮上不存在第四號人物。
如果要從這個鎮上選一個實力次於納許的賭徒，那肯定只能選個實力凡庸的泛泛之輩了。與其找個扯後腿的同伴增加自己落敗的可能性，還不如靠著自己力挽狂瀾──納許的這般想法其實也不能算錯。
“話說回來，還真是可惜啊，‘便士’沃恩。我和你是如此相似，還以為你一定會成為我的夥伴。”
由於感受到納許的口吻是發自內心，沃恩也顧不得在場的氣氛輕笑出聲。
“就算相似，也不見得一定會站在同一陣線啊。”
能夠為了某個重要的東西，而把其他的一切全數犧牲掉──如果擁有這種觀念的人變成了兩個，那就成了會把彼此犧牲掉的存在，納許怎麼會認為這樣的兩人能成為同伴呢？
“不好意思，雖然你們聊得正開心，但我們還是先確認一下規則吧。”
隨著這道話聲緩緩走近的是溫斯頓。
從今天的賭局規模來看，會讓他以兼任裁判的身份到場也是理所當然。
溫斯頓一如往常地將手杖挾在腋下，說道：
“從最根本的地方說起吧。今天要進行的賭博為牌九，詳細的規則與事前確認過的相同，也就是遵循這鎮上流行的規則。”
與其說這是講給沃恩等人確認，更不如說是對圍觀的群眾做出的說明。這是足以左右他們命運的對決，不該在沒有顧及他們的理解的情況下進行，這也是威布斯塔和納許的共同見解。
“使用的籌碼為這座城鎮的市長、參事議員和市議員的權狀，合計為二十九張。若是捨去細節不提的話，獲得了過半數權狀之人，就能當上下一任的儀典長。”
話是這麼說沒錯──沃恩暗自嘆了口氣。
就算被稱為賭博的世紀，想到連市長職務都能當成賭博的籌碼，就讓他感慨這個國家已經墮落如斯。他甚至想當個憤世嫉俗的傢伙，為世風日下發出自以為是的嘆息。
“目前理察·納許的權狀為七張，然後──朱莉安娜·威布斯塔，你手中有幾張權狀？”
“誒？大哥，我手裡有幾張呀？”
對於怎麼聽都不像是當事人該有的坦率提問，沃恩垮下了肩膀。
“雖說可以把我和威布斯塔──我指的是比較老的那位──算在一起，不過目前和他借了兩張，也立了事後要歸還的合約。”
“也就是說，剩餘的二十張都在坎普登·威布斯塔手裡是吧？”
威布斯塔點頭同意。
準確來說，他並沒有持有所有的權狀。不過，在他底下做事的人們，應該會歡天喜地地交出手裡的權狀吧。畢竟還留在他陣營裡的就只剩這類人了。
他的面前疊了好幾張白紙，充作真正權狀的替代品。看來這是每一張白紙就象徵著一張權狀的意思。
“此外，我允許以例外的方式追加籌碼。”
溫斯頓動了動肩膀，要眾人看向他的身後。動作過於整齊劃一、在群眾之中顯得突兀的部下們正佇立在該處。
“我們允許讓自身的身體、尊嚴等各種權利──換個說法就是生命──作為賭金，並視為一張權狀的價值。此外，在賭博敗北時，若有支付的賭金不足的狀況，也能用這樣的方法彌補。”
就算虧欠的權狀再多，只要交上自己的一副身體就能償還，聽起來還真是划算──沃恩先是想到這裡，隨即搖了搖頭。
這可是地下世界大人物的心腹所準備的償還方案，就連能不能在償還欠額之後維持人樣都很難說。
“這場對決的落幕，取決於在場全員都同意結束的瞬間──或是參與者因為用盡賭金等原因，讓我裁定無法繼續賭局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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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還活著的所有人’才對。”
威布斯塔訕笑著補上一句，那就像是在預告某人的死期似的。
“如果說是所有人的同意，那只要得不到死人的同意，這場賭局就會變得沒完沒了。準確的說法應該是‘當下還活著的所有人的同意’才對。”
“那就採用坎普登·威布斯塔的意見吧。那麼，只要在那個當下還活著的所有人同意結束，這次的對決就宣告落幕。好了，還有人有疑問嗎？”
納許輕佻地舉起了手。
“出老千呢？不禁止的話沒關係嗎？”
“就算我說‘禁止’，你們肯定也不會收手吧。要是每看穿一次伎倆就得中斷賭局，那光是發牌就得發到天亮了。不過，嗯，這樣吧。”
在沉默了數秒之後，溫斯頓這麼說道：
“我不禁止出老千，但允許揭發出老千的行為。揭發時必須說明對方出老千的時機、實行的物件和使用的手段。只要揭發的內容無誤，實行伎倆的人就視為無條件敗北。反過來說，要是揭發的內容有錯，那就會視為揭發者的敗北。”
威布斯塔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哦？那揭發內容的真偽又是由誰來裁決？”
“由我裁決。”
直截了當的回答。溫斯頓以不帶絲毫迷惘的口吻，高傲地宣言道：
“沒有我看不穿的伎倆，所以正確與否就由我來判斷。此外，若是無人揭發的話，我就會默許出老千的行為。”
換作是其他人的話，這番話顯然是痴人說夢，但一旦出自這名男子之口，聽起來就像是在闡述一件單純的事實。
納許和威布斯塔似乎也有同感。兩人都默不作聲，在沒有任何異議的表態下讓溫斯頓繼續開口。
溫斯頓從口袋裡抽出撲克牌，放到了桌上。
“好了，差不多該開始了。有人在開賭之前還有事情要做嗎？”
納許從口袋裡拿出鼻菸盒，以左手用力地握住。在短短一瞬間，他以其他人幾乎都不會察覺的小動作，將視線投向了丹妮。
威布斯塔捲起薄薄的嘴唇，做出了微笑的模樣。他乾枯的雙手像是按捺不住似的交握起來，坐在輪椅上的身子微微前傾。
至於沃恩只是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隨意地環顧四周。由於今天的賭局很可能會鬧出人命，因此他禁止莉拉、愛麗絲和菲莉到場。也因為如此，站在周遭的全都是陌生的臉孔。這時，他發現丹妮正直直地看向自己，這種身處敵境的感覺削尖了沃恩的神經。
不打緊，這和平時的賭局差不了多少。雖然被逼入了有些奇怪的處境之中，但為了能以賭徒的身份繼續走下去，他也只能朝著脫離窘境的出口邁進。
然後，朱莉安娜筆直地舉起了手──
“有！人家可以去上廁所嗎？”
沒當場摔倒在地的沃恩，實在很希望有人能誇他兩句。
在骰子轉了幾圈後，決定讓沃恩擔任第一局的莊家。
他在心底悄悄地嘆了口氣。
在這個遊戲之中，風險最大的就是做莊的人啊。雖說威布斯塔沒有把他搞垮的理由，但納許就沒有這層顧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