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奧雷里奧開口，那端著一盤餅乾的姑娘，兩片薄唇間先吐出自己的名字：“我叫薇薇安娜?克萊奧。”她聲音很輕，只有最近的幾人才能聽見。她答話的時候，眼睛才完全睜開，稍稍向上仰視著歌洛莉婭。等她回答過後，視線又向下沉，嘴唇合得緊緊的，恢復了原本的表情，顯得有幾分愁苦。
歌洛莉婭知道克萊奧家族的來歷。這個家族與她的家族相似，都是塞倫西亞貴族中的異類、絕對的少數。他們的家族都出身於埃克雷西亞，成為塞倫西亞人僅有數百年而已。他們原本都是外國的軍事貴族，在塞倫西亞顯露向內陸的擴張以後，才以各種機緣歸化進入該國。
他們的先祖在邊境獲得封地，享有極大的自由權。但融入塞倫西亞政治中心，是個極其漫長的過程，即使他們原本出身的地方，距離塞倫西亞不過幾百哩，說著相近的語言、有相似的習俗，如今又有極大的權勢和封地。
歌洛莉婭所屬的格列提家族，真正得到塞倫西亞人的認可，有位族長被選入內閣，只是五六代以前的事情。而更晚效忠共和國的克萊奧家族，至今仍未跨出這一步。
她們的家族經歷相似，兩人又有相同的故鄉，歌洛莉婭以為，自己知道了對方的家世之後，就該天然地親近才是，但她現在心中卻有點不自在。因為面前的這個姑娘，偏偏名叫薇薇安娜！
在過去的十一個月裡，這個名字幾次傳進過她的耳朵裡——多半出自瓦倫蒂諾和奧雷里奧間的玩笑話。她不難猜到薇薇安娜也在學院裡求學，而且和奧雷里奧等關係密切，只是沒有想到，這才初次造訪學院，就遇到了本尊。
奧雷里奧曾明確表述過，他們幾人的關係究竟如何，瓦倫蒂諾的玩笑話當然也不足採信。但她就是不自在，彷彿心裡有個疙瘩。她輕嘆了口氣，在心裡責罵自己：“我怎麼變得這麼小心眼了！”
“您是？”薇薇安娜凝望著歌洛莉婭，反過來問道。“也許是……瓦倫蒂諾的親戚？”她說到這裡，像是長出了口氣一般。
歌洛莉婭硬是擠出，答道：“我這頭髮，給我惹了不少誤會。”她音調提高了一兩度，這令她聽起來親切了許多。她自我介紹過後，主動向對方伸出手。她很快又把手收回來，自嘲般地說道：“我真是……忘了您不方便。”
“該道歉的是我。”薇薇安娜略一低頭，“總之，很高興認識您。”
“我也……很高興。”
兩人似乎都言不由衷，相處必定不會融洽。但奧雷里奧站在一旁，並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他一直在構思今後的計劃，腦袋裡裝了太多資訊和選項，這使他反應有些遲鈍。他用力搖了搖頭，正望見一個熟人。那人穿著件白袍，白色的長髮打理得很整齊，那正是盧西亞諾。
盧西亞諾正同某個年輕學者並排走著，兩人似乎言談正歡，絲毫沒注意到奧雷里奧等人的存在。
但奧雷里奧彷彿見了救世主。他向來不喜歡大聲招呼別人，現在顧不了許多，提高聲音，將盧西亞諾招呼過來。盧西亞諾聽見他的呼喚，與那年輕學者一時分開，才跨出了半步又愣在原地，彷彿有股神秘的力量阻止他向前。他與奧雷里奧等相距四五步，微笑的表情漸漸變得僵硬。
奧雷里奧有幾分迷茫，像是看不清他表情的變化，接著又招呼了一聲。盧西亞諾這回終於克服了阻力，讓微笑回到臉上，然後昂首闊步地走來。他在近前停下，先後向奧雷里奧和歌洛莉婭問候，卻像是完全沒見到薇薇安娜一般。
“他們不認識嗎？”歌洛莉婭心想。但她的猜想很快就被否定，薇薇安娜主動開口，問候道：“你好，盧西亞諾。”
盧西亞諾顯得有幾分侷促，哪還有平時那種自信甚至自大的氣勢？他低聲說道：“你好。”之後又提高聲音重複了一遍。他很快收起侷促，像是恢復了勇氣，聲音也迴歸常態：“這餅乾……看起來不錯。”
薇薇安娜笑了笑，說道：“就是給……給你們準備的，慶祝你們凱旋。”她說完又低下頭，望向托盤裡排列著的餅乾。她空出一隻手，先拈起來一塊，遞到奧雷里奧的手上，說道：“嚐嚐吧，是瑪蒂爾達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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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雷里奧不動聲色，先瞥了歌洛莉婭一眼，見她並沒有注意自己才伸出手。他手還未觸及餅乾，隨即又縮回去，說道：“我差點忘了，手不乾淨。”
他喜歡整潔這種事，他的朋友們都知道。他以為這是個合適的藉口，至少能拖延些時間，再指望盧西亞諾做點什麼給自己解圍，哪知道薇薇安娜還會眼神熱切地望過來，似乎非要看他咽下去不可？
他見一計不成，又想開個玩笑，說“這餅乾做得太精緻，讓我不捨得動嘴”。但他立刻否定了這一打算。“真說了這種話，她不是要氣死嗎？”他想著，又偷偷瞥了眼歌洛莉婭。這一回，她也凝視著自己，目光的熾熱程度，還要勝過薇薇安娜。
“真讓人頭疼！”他又想。他束手無策，當前的情況，比之前被幾千的叛軍包圍，還更令他苦惱。
就在這種絕望的時刻，盧西亞諾說道：“這個傢伙，你不知道吧？他不喜歡吃甜的。”
“真是我的好兄弟。”奧雷里奧心懷著感激。
“是……是這樣嗎？”薇薇安娜尷尬地笑著。她隨即又低下頭，臉頰上的肌肉微微地抽動，顯得懊悔又不甘。她又揚起頭，這次臉上堆滿了笑意，她將一直拿著的那塊餅乾遞給盧西亞諾，說道：“那你來嚐嚐吧！”
“我……我也不喜歡吃甜的。”盧西亞諾匆忙說道，隨即擺了擺手。“我還有事。”他話還未說完，就逃一般地離去。
“那……格列提小姐？”
歌洛莉婭不好意思推辭，終於接過那塊餅乾。她低頭望著餅乾，見到上面細緻的玫瑰型花紋，又聞見其芬芳的氣味，竟很想把它吞下——之前“聞著想吐”之類的感受，完全是因為暴怒。
薇薇安娜低聲道別，抱著托盤返回自己的實驗室，歌洛莉婭也將餅乾送入口中。她輕輕咀嚼著，淡淡的奶香和花香，又充盈在唇齒之間。她心中又不是滋味，但她很快就會安慰自己：“確實很好吃，但是……他可不喜歡甜食！而且，他現在需要的，也不是這樣的幫助！”她想到這裡，竟頗為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