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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峰迴01

救護車在一路風馳電掣後終於趕到K市中心醫院,然而,從車禍起到現在,已經接近一個小時,受傷最重的姜偌始終昏迷不醒。

曾語兒等一干人被勒令一動不動,平躺在擔架上被抬進去,內心止不住咕嘟咕嘟泛起憂慮的泡泡,念神一個人去公安局作筆錄了,老大請的保安隊長倒是個靠譜的,在醫院這邊坐鎮,簡單包紮好就忙前忙後。

可是情況太不容樂觀了——姜偌到現在還沒醒,不知有沒有摔成腦震盪,數日後的比賽能否上場還懸而未決;路昭綾也情況類似;許清荻在四個人中傷勢最輕,雖然腿可能斷了,但還算精氣神飽滿;而自己……

曾語兒極緩地舉起手臂,五指張開對著天花板,凝視著自己髒兮兮、全是傷痕的手。此刻,手部如針扎的疼痛愈演愈烈,即使沒有骨折,想來也不會好太多——而他身為一個魔方選手,平日對自己的手精心養護,視若珍寶,此時手廢了,也就完全等同於失去了參加魔方比賽的資格。

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如此耀目,即使是從指縫中偷覷,也依然刺得眼睛發疼,想要流淚。曾語兒孤零零地躺在手術臺上,咬緊牙關,滿嘴血腥氣,臉上勉強維持的堅毅之色終於消失得乾乾淨淨。

現在所有人都送去治療了,他沒必要再強裝鎮定地安撫別人情緒了,可以奢侈地靜靜躺著,將滿心無法參賽的悲哀憤怒都盡數傾洩而出,可是除此之外又還能怎樣?

這一個賽季,在長達一年艱辛至極的資格戰突圍後,他卻因為這一場甚為可笑的意外,被徹徹底底地宣判了死刑,甚至整個流鯨隊伍都岌岌可危。

曾語兒先是憤怒,然後怨懟,可是他也不知道該責備誰,又能責備什麼。在保安押下酒氣沖天的肇事司機過來時,曾語兒渾身血往上湧,當時就想衝過去惡狠狠地衝上去掌摑辱罵,可是他的手才些微動了一下,立刻便被鑽心的骨痛抑制住了行動。

——身為一位魔方選手,即使在如此憤怒跌宕的境地下,保護手的本能依舊壓過感性,佔了上風。可是除此之外,他不能責怪保安保護不周,也不能殃及周汲月監護不力,於是索性蜷縮起來,自怨自艾。

周汲月擷一身風霜月露進來的時候,恰看見曾語兒半坐在病床上怔怔出神。他手腕打好了夾板,被醫生囑咐不要動彈,於是只能幹坐著,滿頭黑髮都零亂翹成了呆毛,頭一轉看見她,呆毛又很快耷拉下來,硬邦邦地問候:“念神,你來了。”

周汲月默然無語,她剛去公安局做完筆錄,此刻累得幾乎斷氣,連挪動嘴唇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她跌坐在曾語兒病床邊,唇齒間溢位些喟嘆意味,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滿面頹然的曾語兒,心情沉重。

她來之前看了曾語兒的骨片,是骨折中最為嚴重的情形。動筋傷骨一百天,曾語兒腕骨斷了,儘管這一次國家隊選拔賽他不用出戰,但兩個多月之後就是普里汀杯國際賽,他的手絕難在兩個月中恢復到如常的靈敏度。

曾語兒被她盯著看,打了個激靈,不自在地別開了臉。他原本性格跳脫,這時也沒有心情插科打諢,直截了當地提出:“我的情況你大概知道了。”

他垂下腦袋,肩膀不停地聳動,艱難地試圖動用意志力平息身體的顫慄,但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引起情緒過於激烈,並不奏效:“你給組委會發申請吧,讓後一名的人補上來。”

普里汀杯國際賽強制要求每隊有且僅有一名魔方選手,當年賽事的世界排名最高者自動入隊,如今曾語兒因受傷不能比賽,後面排名第二的人忽然被掉下的大餡餅砸中,獲得參賽資格。

“不急。”周汲月難掩倦色地揉揉眉心。

“姜偌醒了,你隨我去看看吧。”安慰的話在她唇邊滾了幾轉,還是被吞嚥下去。曾語兒是個強者,頂天立地,不需要她的憐憫與扼腕,何況此時他不能參賽已成定局,那些極盡蒼白的言辭鋪陳開來又有何用。

曾語兒沉默點頭,一言不發,像個死氣沉沉的大號胖幽靈,腳步拖沓沉重地尾隨她前往姜偌病房。走廊上,後院的聲控路燈亮起,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灑下慘白死寂的剪影,窗臺上臥著的白鳥一動不動正闔眸安睡,未被這猝然點亮的燈驚動。

曾語兒駐足靜靜地看了會兒那只恬靜臥著的白鳥,心往下沉,眼中隱有澀意湧動,莫名要掉下淚來。幸好此時周汲月在前方毫無預兆地停下腳步,他一驚,慌忙憋回去眼淚,踉蹌往前走,忽然被周汲月輕手輕腳地攔住:“聽。”

走廊盡頭是姜偌的房間,黑黢黢的沒有一點光,曾語兒竭力豎起耳朵,居然真的在這凝固的寂靜中捕捉到些微聲響,細細碎碎,如風卷拂窗欞,如柳拍打外牆,他怔了一怔,分辨出那是姜偌在低聲說話,聲音太輕,聽不真切。

周汲月貓著腰挑開窗戶紙的一角,回頭衝他招招手,曾語兒失笑,扒過去貼在窗戶上往裡看。室內太黑,只能依稀看見姜偌的人影似乎是半跪在床上的,看不清他的動作和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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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汲月解下手腕的酒紅緞帶,擰緊了纏住窗戶扣鎖,用力一拉,咯噠,窗戶往左略微移了一點,姜偌說話聲清清楚楚、分毫畢現地傳了過來。他面對著素白的牆壁合掌,無比虔誠,一字一句——

“急急那個如律令,無上太乙這個天尊,三清在上,日月來拱……”姜偌胡亂地念著東拼西湊的咒語,語調無比端凝肅穆,雖然看不見他的神情,曾語兒能夠想象出,他一定是闔眸斂眉,難得一見的萬分莊重模樣。

他雖然被人戲稱為“神棍”,卻不是真正的通道之人,搜腸刮肚才念出來一長段道教術語,偏又十分篤信,裹著被子砰砰拜了三拜,低聲呢喃:“弟子姜偌不曾皈依道門,枉念三寶,偏曾獨得運數眷顧,忝有神棍之名。弟子今在此懇求,求三清在上庇佑流鯨,平平安安、順風順水地圓滿完成這個賽季。”

語聲轉低:“一緣一劫,這劫數願應在弟子身上,即便競技生涯折翼在此也無怨尤……”

“你在胡說什麼!”他的話被怒吼聲陡然截斷。

當,曾語兒一腳踢開門,霍地擰亮燈,渾身發抖地看著他。姜偌毫無防備地碰見他們闖進來,怔怔的,仍舊保持著雙手合十的姿勢,因為手上吊著針,整個人始終歪在一旁,機械地仰著臉。

他早已經淚流滿面。

曾語兒衝過去一把抱住他,圓滾滾的大胖子像個二百斤的皮卡丘壓在姜偌身上,姜偌吃痛,如夢初醒,用力推他,叫道:“讓開,你讓開,我左手還掛著水呢!”

曾語兒果然依言松了力氣,卻沒放手,而是眼睛通紅地逼視著他:“你在胡亂許什麼願?什麼競技生涯折翼在此,不要亂講,呸呸呸,都是不存在的!”

姜偌慘笑,向旁揚起下頜,示意周汲月去看擱在床頭櫃上的顱腦CT片,“中度腦震盪”幾個字赫然在目。他滿臉頹意,容色冷淡,連偽飾情緒的勁頭都不剩了:“夜班醫生剛剛來查房,說要恢復,得靜養兩週。”

而四天後就是國家隊選拔賽了,時間不等人。

周汲月僵在那裡,手指無意識地張開,任憑那張片子從指尖滑落。

她本來看到姜偌醒時神志清醒精神尚可,以為無大礙,休息兩日便可回去參加比賽,沒想到這一紙診斷直接宣告了姜偌的黯然退場。再加上受傷的曾語兒,儘管路昭綾和許清荻還情況不明,但流鯨還未出征就折損過半已成既定事實。

這樣慘痛而令人不甘的結局,讓她如何向出關後的老大和晏南珂交待,他們懷著滿腔信任關懷將隊伍託付給她,卻換來誅心一箭。

不應當,不應當啊……周汲月苦痛難當地抱起手臂彎下腰,感覺到肺腑瞬間被擠成一團,她像將溺於深海的飛鳥,期期艾艾地試圖發出最後一聲叫喚。

曾語兒也無言以對,紅著眼看姜偌,愣了好半天才道:“還有明年呢,明年的普里汀杯你不是照樣可以參加?”

姜偌搖頭,聲音淡然得很,不知是早已看開還是麻木不仁:“今年是我最後一年參賽,明年就該本科畢業了,怎麼還會呆在流鯨。”

他如此涼薄又直言不諱,曾語兒愕然地張大嘴,不知道說什麼好。全社人皆知許清荻明年即將退役,大多數巴不得他早日離開,卻很少有人關注到姜偌也是最後一年打比賽。本科畢業才二十出頭,很多腦力競技選手會選擇留下繼續,可姜偌的情況與大家都不同。

姜偌進校的時候是理科狀元,原本的路該是本科四年潛心學術,紮根物理,因為偶遇韓棠點播,命運這才悄然拐了個彎與流鯨相交,可他終究是屬於物理學那片碧海長天的。姜偌勉強地掛著笑:“我家裡是學術世家,家父家母答應讓我本科來參加腦力競技,做這件我所深愛、但卻與學術毫不相干的事情,已是大大破例,我不能強求更多。”

周汲月早已聽得呆住了,心被緊按在水底時沉時浮,難怪。

姜偌是個表面傲嬌實則自尊心極強的人,面對成績展現的不如意,一遍一遍以苛刻的標準發了瘋似的操練,這幾日都是流鯨最晚離開的。她原本以為是少年人心氣高,想要在國家隊選拔賽上有所建樹,卻沒想到姜偌竟是懷著背水一戰的決心來,唯求必勝,試圖為他的整個生涯烙上一個圓滿的終止符。

然而最無奈天意弄人,他就這般措不及防地被斷了前路,滯留此地,無法再行一步。

周汲月沒問他是否還能再堅持比賽,腦力競技不同其他專案,極為消耗腦力體力,任何稍微差錯都可能導致姜偌還未復原的顱腦出現問題,輕則顱壓偏高,重則突發腦溢血,她絕不願見到這樣情況的發生。

曾語兒顯然也想明白這點,又滿懷悲愴地瞅了瞅自己的手,忽然鼻子發酸,這奇怪的酸意來得排山倒海氣勢洶洶,一下子就把鐵打似的大胖子壓垮了,他再度一把抱住難兄難弟姜偌,竟已哽咽:“賊老天為什麼這樣對我們,為什麼把我們整得這麼慘,我不服!”

大胖子一頭黃毛聳動,臉上涕泗橫流,著實哭得傷心又滑稽。他知道自己這樣嚎啕大哭很沒面子,太不符合流鯨“爸爸”曾語兒的光輝形象了,可是積蓄了一晚上的淚水,沖刷乾淨一年努力的付之東流,哪裡是一時半會能守住的,反而越哭越響亮,越哭越蕩氣迴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