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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哀絕02

講解員開啟總程式:“現在每人桌上有一個平板,你們滑動面前小屏畫卷的任意部分,就可以對應放大。柳宸的這張畫雖然有九千多幢建築,從頭到尾卻只畫了一個人,是一個五官非常美的女孩,有評畫家認為,這個女孩並不是漢堡港當時存在的人物,而是柳宸創作的一個虛擬形象,類似西方幻想中的精靈,代表著他心底所有的明亮美好。”

“柳宸在比賽中,因為畫上了這個人物,與實際場景出現了一處誤差,但仍在組委會的允許範圍內,所以最終順利完成挑戰。”講解員一撫掌,“現在列位不妨利用平板展示,近距離接觸這幅佳作,順帶找一找那個女孩。”

邊上挨著她坐的男生很年輕,沒認出周汲月,十分自來熟地扒拉著她嘀嘀咕咕:“小姐姐,你左我右,分工去找出那個人像吧!”

周汲月心不在焉地伸手在螢幕上亂劃,這時太陽正上中天,金燦燦、明澄澄地掛在眉心,映得桌角琉璃花瓶裡的數枝刺槐明亮生輝。她眼神微微一黯,這裡居然也放著刺槐花,宛似輕輕一捧怒放的憂愁。

“啊,我找到了!”男生輕輕一捅她,將螢幕推過來。畫面上是個綁著馬尾的長裙少女,手腕上有簌簌飄飛的絲緞,正抱著一隻毛絨小熊立在屋簷下,衣袂被海風吹得簌簌翻飛。

男生沉思,認真分析:“我怎麼感覺,柳宸精心設計了這一塊周圍的景象,海天一色,寥廓又壯美,好像就是為了襯托出這個女孩。”

他轉頭盯著周汲月,想分享這個結論,忽然捂著嘴抑制不住地發出一聲低呼,驚詫至極:“天吶,你是流鯨的周領隊!”國家隊選拔賽開幕式的網路同期播放量超五百萬人次,周汲月的表現太過奪目,每一位觀看者都深深留意、為之讚歎驚愕。

男生也是流鯨社團的粉絲,這時突然被餡餅砸中,大喜過望,扭著身子就要滔滔不絕地表達仰慕之情,卻被周汲月按著手腕,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在場眾人中一定有許多人認識她,她可不想招來麻煩。

“周領隊”,男生壓低聲音,“這個人好像你啊!”

周汲月心慌意亂,不置可否地輕嗯一聲,隱約覺得有某種密閉許久的真相呼之欲出。她心跳得很快,不是小鹿亂撞,而是那只鹿甩著蹄子幾乎要踏破胸膛的急促。

“領隊,抱好小熊,嗯哼,就是這個角度,在往左偏一點兒”,男生毫不見外地指揮著,抬頭看看她,再看看螢幕。漸漸地,面前人的身影和螢幕上的輪廓重合了,儘管氣質截然不同,甚至面容都迥異,卻還能在眉宇間依稀尋到成長的軌跡,猶如靜謐流淌的長河,還可徐徐往上游溯源。

男生倒抽一口冷氣:“周領隊,這就是你啊!柳宸在比賽的四十米長卷上畫了你一個人!”他忽而語塞,怔怔地看著身旁的女子露出了一種奇怪的神色,似喜似悲,似笑似怒,因為蘊含了太多複雜情感的衝擊,反而顯得平淡如水。

“周領隊?”他試探著問,覺得大事不妙,自己彷彿觸碰到了這位領隊的逆鱗。

可是他更加大惑不解,柳宸是人盡皆知的艾斯伯格症患者,可能無法感知、也無法表達任何情感,所以終其一身都困頓在厚重高牆之後,只能與畫筆為伴。

既然如此,柳宸為何要在銅牌賽的千鈞一髮關頭,冒著比賽失敗的偌大風險在畫卷上新增一個不相干的人呢,又怎能把這個人的顰笑都刻畫得惟妙惟肖、鐫入肺腑呢?

——除非在落筆之前,柳宸已經在心尖上將這個人的容顏摹刻了許多遍,用繾綣而哀婉的筆調繪下濃墨重彩;也或許,那一日漢堡港的碧海藍天是那麼悠遠宜人,與他腦海中的清新少女如此般配。

更有可能,柳宸只是毫無意識、情不自禁,他克服了艾斯伯格症患者的感情空缺,他……喜歡周汲月。

男生陡然明白過來,他是柳宸的粉絲,瞬間忘了自己其實毫無立場,跳出來為柳宸打抱不平:“周領隊,既然畫上這個人是你,那你應該懂他的意思?他作為一個艾斯伯格症患者,當年已經用盡全力去表達自己的情感了,你怎麼還無動於衷呢?你好冷酷!”

他不瞭解情況,全然臆斷進行著無謂而可笑的指責,周汲月靜聽著,卻頹然提不起駁斥的想法。她覺得這甚為荒唐可笑,如同滑稽的夢寐,八年前的一廂情願、兩廂試探若即若離,八年間的悲極痛極,八年後的掙扎放開,居然是這樣輕飄飄地落在雲端。

柳宸畫了她的畫像,她很清楚這是什麼意思——柳宸以前說過,從來不畫人像,唯一的一回她做模特還是三番五次請求的。

就算如此明了心意又有何用,已然是隔世經年,逝去的時光、逝去的人永遠不能再回來。周汲月告訴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她不難過,也不遺憾,只是替自己、替柳宸都覺得不值,沒有誰付出的少,卻沒有誰得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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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是他執迷最隱晦的告白,終於暌違失落在生死之外。

要是早點告訴我,哪裡至於就此錯過一生。

“是我太遲鈍了”,周汲月最終也只能扣緊了手,失魂落魄地回答。她極其的麻木,忘記要哭,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十分突兀地推開旁邊人,猛省過來衝了出去。

人潮往復,車水馬龍,周汲月一個人愣怔地站路邊上,心緒紛亂,也如同奔流不息的人群一樣雜亂無章。她弄不明白自己該去哪裡,要做什麼,向來引以為傲的冷定從容,在這樣排山倒海似的心頭重擊下崩潰了,於是她緘默地站了許久,直到理智回籠。

極目所見,盡是森森林立的建築,她在K市的陌生街頭感覺到流離失所,茫然無措。

其實本不該這樣的……很少有人知道,K市是她的家鄉,生於斯長於斯,可是因為經年未歸,這裡的一撇一捺、一橫一豎早已面目全非。

周汲月抓著手機,指骨發白,思家的閘門一旦開啟,那些情緒居然無法抑制地翻湧成河,算起來,柳宸走後,她也足足有八年沒回去了,平日的聯絡也只是簡潔明了的簡訊,寥寥數十字概括了數月的經歷。

她一直執拗地憎惡著那個龐然大物的家族,孤執地指責他們害死了柳宸,如同抱石沉江,不肯有片刻放鬆,好似在這種執迷不悟中可以清減心靈的羈壓,使她不至於那麼愧對柳宸。周汲月從未想過,那是柳宸自己的本能選擇,而此刻,所有過去的猜想都已經轟然崩塌,她忽然很想給家裡打個電話。

手的動作比思維運轉更快,直到電話“嘟嘟”已經接通,她還在微微愣神。

“喂,小念?”她聽見那頭父親的語調詫異又驚喜,還夾雜著點惶恐,畢竟她這些年從來不曾給家裡主動撥過電話,這突然的來電讓父親害怕她出了事,“孩子,你還好吧?”

周汲月語聲滯澀,過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低低道:“是我,我沒事。”

父親似乎松了口氣:“小念,恭喜你重迴流鯨,開幕式上你的表現很棒。”儘管關係僵硬,可是作為家長的一方總是牽掛更多,時時關注著孩子的動向。

周汲月心尖一顫:“謝謝爸,我……”太久不曾交流,她竟覺得無話可說,於是先前還斟酌是否要坦白的言辭就這樣脫口而出,“我在柳宸的畫展上,他很好,我放下他了,我不怪你們了。”

對面的喘息聲陡然變得沉重,久久靜默無言,周汲月聆聽著這如秋風旋起落葉的沙啞聲音,忐忑不安,如同午夜十二點焦急迫切地等待鐘聲的祈禱者。好在父親沒有讓她在窒息的緊張感中糾結太久,而是以一貫浸潤了書卷氣的溫和口吻道:“放下就好,小念,你既然在K市,有空就回來看看吧。”

電話被那頭的母親搶了過去,絮絮叨叨地應和:“對啊寶貝,回來看看吧!爸爸媽媽好久沒看見你了,雖然你可能經常看見老頭子——他這幾年成了藏書節目的常駐嘉賓,經常上電視呢!哎呦你這老頭子拍我幹嘛?難道還不好意思嘞,對自家閨女誇誇怕什麼?”

周汲月失笑,聽著對面的父母拌嘴,這倒是一種新鮮的體驗。她父母都是頗負盛名的藏書家,自她有記憶起,兩人便客客氣氣、相敬如賓,相處的一言一行都蘊藏了書的溫潤柔和。也許是他們老了,反而更有煙火氣,更會談笑計較尋常瑣事了——這一種別樣的溫暖更讓人留戀。

她的心被填得滿滿的,這幾日接踵而至的傷痛也彷彿在此刻被治癒,情不自禁地說:“好。”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不論是曾有的隔閡,還是柳宸,還是許清荻和流鯨,就這樣都淡成她青春中的一群烙印,時常回想、卻不會再耿耿於懷。開學之後,她將回到校園繼續攻讀天文,重拾久違的寧靜安逸。

可是那一縷難得展露的笑顏終於僵硬在唇邊,她被人扯住了衣角,身後的少年正滿面哀傷地看著她,神色悲慟絕美,如同捧心而泣。是許清荻,他居然一路追過來:“念念姐,你這就要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