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鯨社長韓棠緩緩往裡走：“今天我遲到了四小時十七分鐘零九秒。”他將眼神從手腕上移開，望著周汲月，“念念，你遲到了八年零兩個月六分之五天。”
韓棠長得白淨，但五官過於凌厲，看起來十足的正氣凜然，令人望而生畏——晏南珂曾暗中戲稱，老大的臉有“止小兒夜啼，令河水斷流”的奇效。他工作時戴著玳瑁金邊眼鏡，鏡片下的眼神一貫顯得明澈鋒利，如同審視。
周汲月微感不自在地抖了抖肩膀，老大的眼神太具有穿透性了，她內心強裝鎮定的壁壘，在這探照燈似的眸光下簡直一觸即潰。
八年前，她視老大如兄長、如半師，總是被老大推著走，在他的繁蔭下一路成長。而那時候，她所做的唯一一件沒有藉助老大之力，而是自行斷然下定決心的事，居然是離開流鯨。
她很快發現韓棠眼眸裡的寒霜漸漸消融，宛如冰河解凍，轉為罕見的溫暖寬厚，沉聲道：“雖然遲到了這麼久，不過不算晚。”他頓了頓，“這些年，我們的聯繫方式都沒變。”
周汲月別開臉，生硬地擠出三個字：“我知道。”
“換了號碼，不聯絡我們也就罷了”，韓棠站定，提了一個問題，宛如誅心一箭，“就沒試過單方面的遠觀，比如上網看流鯨的比賽，或者點開流鯨的官微？”
他沒等周汲月回答，緩慢地伸手，以不容置疑的力道奪過了她的手機，輸入號碼，然後接起了自己的電話：“那邊是念念嗎？”
被塞回來的手機在發燙，周汲月一震，慌亂中按了擴音，於是滿室寂然中，只有韓棠沉穩如歲月漣漪的聲音在迴響：“我們找不到你了，你在哪，你是變成夏夜的星星，飛回天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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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聽的晏南珂微微嘆息，攥緊了手，手背上青筋凸起。他像是想起什麼，一拍腿，拉著旁邊的許清荻，低聲：“小許，你之前不是問我八年之前的事嗎？當時柳宸意外去世，念念傷心之下遠赴海外，這麼久，就一直沒有聯絡。八年了，唉……”
他雖然長得軟萌，可是性子卻極其剛強堅毅，此刻罕見地情緒如此低落，甚至最後都隱約帶了哭腔。許清荻僵硬地給他遞面紙，心想晏南珂如此強悍的人都這樣難過，八年前，還是天真少女的周汲月孤身前往海外時，前有死別，後臨生離，又該是怎樣的撕心裂肺。
他彷彿看見當初那個小小的姑娘站在機場海關怔怔回首，抱緊了唯一的夥伴小熊崩戈拉，而後飛機的翁鳴聲很快將她的啜泣吞沒。
隔了八年時光回看，他只覺得心碎，勉強翕動眼簾，掩住了湧動的澀意。他希望自己當時也是機場中與她擦肩而過的旅人一個，可以拍拍她的肩，說，未來會好起來的。
韓棠說完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凝視對面的周汲月，等待她開口。
周汲月即使面臨如此巨大的情緒波動，也依舊挺直背脊，似乎在過去的八年中，已經煉就了雲淡風輕的本能。可她畢竟還是被一擊戳心，此刻不停地顫抖著，像夜色下蜿蜒聳動的小山巒，她癱坐在椅子上，眼眸空洞松散地端詳著韓棠，也像是落在他身後很遠的地方。
在這令人壓抑的死寂中，過了很久，有一句話輕飄飄地砸下地，卻好像在地板上砸出了一個烙印：“我後悔了。”
周汲月喃喃：“抱歉我當初不告而別，我後悔了，我為八年前的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