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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番外(九)

“見天的幹吃飯,就做這麼點的活計,明個去上田裡面把那塊荒地開了,你自己種自己吃!”

整個村子裡,每天都能聽見鄭家大兒子家的婆娘日日早上起來的罵聲,左鄰右舍習慣了也就不在意了,只不過偶爾還會有幾個看不過眼的會在收拾院子裡的東西時去小聲罵兩句沒眼皮子的話罷了,其實都是在心疼鄭家那個二小子。

旁邊院子家的李二嬸剛剛倒完了洗臉的水一邊轉頭朝著在院子裡蹲著的鄭四說道:“你瞅瞅那劉氏那個潑婦樣子,眼皮子淺的很,自從她嫁過來就沒消停過。”

鄭四是個安分老實的莊稼漢子,一般這種時候都不會多舌,他只是將自己手裡的菸袋從嘴裡拿了出來,對著自己的婆娘揮了揮手,示意消停消停吧,這事兒又不是他們能管得了的了,雖然都是鄭家村裡的人,但是還是有遠近之分的,況且鄭家老大自己都沒出來說一聲。

李二嬸看見自己男人這個樣子,也就不再多說,而是轉頭提著盆子進了屋,只不過還是覺得有些氣不過便朝著隔壁院子的方向啐了一口。

鄭家一家也算得上是本本分分做活計的老戶莊稼人,家裡面原本也還算得上和睦太平,然而在給大兒子娶了隔壁村子裡的劉家姑娘以後,便將一個家活生生給弄得雞犬不寧。那劉氏原來在老兩口還活著的時候還沒能怎麼樣,雖然也是偶有口角,但是到底當家作主的不是自己,也就弄不出來什麼么蛾子。但沒想到這兩個老兩口剛剛一沒,便立馬就原形畢露,潑婦模樣就暴露在了眾人眼下。

鄭謖是家裡的老來子,他上面有個大哥,三個姐姐,現如今能嫁出去的都被劉氏給安排了出去,過的好不好也都再沒有回家同他們講過,畢竟大哥去了媳婦以後人就變了,自私得只顧著自己家的日子,根本不會管自己的死活,而小弟如何,她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也就只能眼不見心上才過得去。

十二三的半半大孩子,本來就是正在吃飯的年紀,家裡農忙也是要出力氣的,從早到晚都沒有閒過,奈何長嫂還是不滿意,嫌棄他吃的太多,一碗飯攙著紅薯的半乾飯,說實話他現在肚子還是餓著的。鄭謖又是個倔脾氣的,他不愛跟哥哥長嫂去爭論,也免得為了他讓哥哥為難,最後過日子的也是他們兩個人,自己忍兩年便好了,他都已經想好再過了兩年便去鎮子上找些活計,那時候估計就能好一些了。

想到這裡紀俞便拿著剛剛長嫂扔在自己腳邊的鋤頭,轉身朝著外面而去,要是那塊荒地能夠用上,是不是自己的糧食就能自己解決了?到時候應該家裡就不會像現在這般了。

然而他還不知道,自己的這些想法,一個都沒有機會去實現了。

鄭謖現在還小,再長一長還要分家,還要娶媳婦還有好多要花錢的地方,她還要養這麼個賠錢貨,不如早早的將人弄出去,想到這裡鄭謖的嫂子劉氏眼中劃過了一絲狠和算計。

大梁每年都會徵兵,這時候就已經有些人開始出去買人頂替徵兵的人了,劉氏娘家人裡面也是有些個親戚家裡面養個寶貝疙瘩的,哪裡會忍心讓自己的孩子去軍營裡受苦?便四處打聽有沒有替丁的,正巧就打聽到了她這裡,便立馬搭線拿了定金。

鄭謖那一日回家的時候,劉氏也不知道怎麼的,破天荒的居然拿了銀錢出去買些好吃好喝的回來,滿滿一桌子的好菜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到,只不過當時還年少的很,不知道這人世間的險惡,他哪裡知道吃了這頓飯以後,他便會從這個家離開,被送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鄭謖也是被下了藥,迷迷糊糊帶走的,大抵上他那長嫂也知道鄭謖往日裡不是個好擺佈的,身體又壯實,便多下了些藥,足足讓他睡了將近四日才醒,那個時候徵兵的馬車已經離開了他們那個村子,甚至已經離開了那個城,他還來不及去同哥哥道別。

說實話,鄭謖在軍營裡感覺滋味要比在家的時候好得多,沒了長嫂每日每夜在耳邊的辱罵,也沒了要餓肚子難受的滋味,除了天亮就要早起風吹日曬要在外面練兵,可是農家人不是都習慣了嗎?

慢慢的鄭謖就已經在這個軍營裡混到了個領頭的地位,雖然表面上官銜還沒有什麼差別,但是只要鄭謖在,他們這整個新兵都是聽他的,這大概便是天生就是領頭人的命吧?也就是那個時候,鄭謖第一次見到了剛剛徵兵進來的陳放。

陳放和鄭謖家裡的情況不一樣,他家裡沒這些腌臢的事情,只不過卻還是因為吃不上飯才進了兵營。那時候陳放小小的一隻,因為餓便長得不高,在所有人裡面是最小的,只不過帶著些天生的圓眼睛,又愛笑,便討人喜歡一些,更沒人會欺負他。

陳放不知道為什麼,他最喜歡粘著的就是鄭謖,也好像是因為陳放的乖巧,鄭謖也愛帶著他玩,後來鄭謖想過為什麼會一直帶著陳放,連死都不放心他,大概是因為陳放給了鄭謖許久都沒有感受到的親情,兩個人是軍營裡面出了名的鐵,而這種關係更是到死都未曾變過。

鄭謖後來因為越來越出色,便慢慢的被提拔了起來,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官職緩慢上升,可是卻也是旁人羨慕不來的高度,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回家去瞧一瞧多年未曾回去的家鄉,想知道自己曾經呆著的家裡到底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哥哥姐姐呢?他們還好不好?

鄭家村變了,村前面的大樹都已經彎了腰,可是卻粗壯了許多,那是鄭謖二十年以後第一次踏上故土,突然感覺到的是一種滄桑,雖然彼時剛剛只是不惑之年。村子裡的人都老了許多,只不過會討論東家長西家短的人還是那些,而在這些人裡面也添了許多生面孔。

鄭謖回鄉是跟著軍營請了假的,他回鄉並非想同人炫耀,更不是什麼衣錦還鄉的戲碼,故而並未帶著大批的親隨,只是自己一個人拎著包裹回來的。村頭樹下的那些婦女都在看到他的時候都在悄悄的說著話,偶爾還會指指點點一下,他們覺得這人很是眼熟卻一時之間想不起來,而且看著這人的穿著與他們根本就並非一個階層,那衣裳應該是用著上好的棉做的,他們收成一年也未必忍心買上一匹。

“大叔?你是來這裡找人的嗎?”

鄭謖聽見聲音便朝著那聲音傳來的地方忘了過去,少年的嗓音清朗至極,入目也是挺拔正直,不知道為什麼鄭謖竟然感覺這少年與自己有些相似,他對著那少年搖了搖頭說道:“我本是這村子裡的人,並非來找人的。”

那少年看著他一臉嚴肅的臉,本來也是鼓足了勇氣上來說話的,現在聽到這般回話,便施了一禮往著遠處走去,像是一顆挺拔的松柏,看著那個樣子,應該是個打小就習文的書生。

旁邊在樹下的人聽到這話,便更加的納悶,畢竟她們想不起來這人到底是誰,她們這個小村子難道還能草雞成為鳳凰?竊竊私語之聲,讓鄭謖感覺是那麼的熟悉,原來,他的家鄉從來未曾變過……

鄭謖順著那斑駁的小道往前走著,這裡的屋子好像比原來好一些了,他還記得小時候自己住的屋子破敗的好像是大風一刮,那房頂就會被掀開一樣,窗戶上糊著的紙更是會在北風呼嘯下陣陣作響。

在那個曾經呆了無數個日子的院子中,他看到了已經年過半百的哥哥,他比自己要憔悴滄桑的多,青絲已經全部熬成了華髮,身子也開始佝僂了起來,大抵上是年輕時做的農活太多了的緣故罷?臉上更是被生活折磨的滿是褶皺。

而剛剛同自己講話的那個少年在院子中正在一點一點的扶著他往著院子中的搖椅那邊而去,看著倒是十分孝順的模樣。屋內還有著人在大聲的罵著,那聲音鄭謖熟悉的很,就像他以前每一日剛剛醒時的那尖銳的聲音一般。

“大叔?”那少年剛剛將自己祖父扶到那椅子上,轉頭就瞧見方才那村門口站著的人,便張口叫了一聲,彎腰施了一禮。

於此同時,那屋內剛剛被訓誡的媳婦和正在訓人的婆母聽見了聲音便都停了下來急急忙忙的走了出來,他們還以為是學塾的先生來了,只不過出來一瞧卻只是個生面孔。

鄭謖沒想到長嫂已經蒼老成了這個樣子,只不過看見她那銳利的眼神,看來人還是未曾變的,這大概就是骨子裡的東西罷?想到這裡他對著那少年點了點頭說道:“此時已經要離開了,正巧路過,瞧到你便駐足看了一會,看來你與老夫投緣。”

說完這話便轉頭朝著村口而去,留下院中的兩個老人,此時雙手顫抖著,那個人雖然與小時候不同了,可是他說話的神態和與自己孫兒極為相似的長相如何認不出來?

鄭謖行至村門口的時候,他再一次回望,心中想到了原來家鄉未變,可是卻自己卻終究與此處沒了關係,便是回來也只不過是過客罷了。

北邊的邊關是什麼樣子的呢?風從遼闊的草原吹過來,穿過峽谷,穿過齊爾拉河,穿過無數的荒草地吹到到臉上,刮的人臉上生疼,讓人倍感淒涼與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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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和敵軍交戰重傷以後,他就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行了,大抵上是傷得太重,其實日日起來的時候,自己都感覺身上冷得很,是那種風一吹他都覺得在寒冬臘月的感覺,所以從那以後他都喜歡披著一件外衣或者一件斗篷。他這個年歲的人,其實生死沒有那麼在意了,只不過還是難以放下手上的這些事情罷了,而且陳放那人的倔脾氣,他是最明白的,只怕自己一旦出了什麼事情,他定然會拼命的。

所以他希望,自己能夠活的再時間長一些,再長一些……

可是不行了,紀伯安那個孩子很好,他從那個孩子的眼睛裡看見了對於百姓的那種責任,比自己來的還要熱切。其實在參加婚禮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但是幸好,幸好自己已經將混在軍中的蛀蟲找了出來,能夠在死前還能幫著他們一些,這也算得上有所價值了吧?就是希望陳放別哭了,年紀都那麼大了,還要學著小孩子一般,也不知道羞,誰一輩子還不會死呢?他也不過是早去一步罷了。

回想一輩子,鄭謖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其實不是別的人,而是自己的妻兒,他想自己娶了妻子卻沒有讓她安安穩穩的呆在一個豐饒的地方,而是在不惑之年陪著他遠走他鄉,也不是在本該享福的時候,面臨丈夫日日在病時的提心吊膽。

但是他從來未曾後悔過,於臣子之道,還是於百姓之安危,對於異族之戰即便是捨去性命他也義不容辭。只是可惜他沒有辦法去看見那勝利之後的場面了,於家有愧,於國他拼盡了全力,希望自己在這青山之上終能看見大梁的旗幟飄揚,軍隊能夠凱旋而歸。

陳放有多麼瞭解鄭謖?

只要鄭謖一個小小的動作,陳放就能明白他是個什麼意思。

所以宣德帝在叫鄭謖去邊關之時,他便毅然決然的跟著一道去了北邊的邊關,家裡面也是多有怨言,可是他們不懂,兄弟就要生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的。而且,鄭謖和他,雖非血親而勝於血親,鄭謖從他年少之時便護著他一直長大,像是兄長,更多時候更像是父親。

後來去了邊關,家裡的人就甚少再有怨言了,畢竟誰都知道他是拿著鄭謖當命一樣待的人。

鄭謖與魯達汗的那一次陣前打鬥,落下來的病根他是知道的,畢竟鄭謖以前從來都不會認認真真的聽著大夫的話去吃藥,可是從那日以後他便只要是人叫就一定安安心心的去將藥拿來喝掉,雖然還是會偶爾推脫一下。

他記得嫂夫人無數次看著鄭謖的眼神,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他身體確實不如從前了,卻沒有想到會是那麼的眼中,竟然不給他們絲毫的反應時間。

他聽到有人說鄭謖不大行了的訊息的時候,整個人其實已經腦中空白一片了,他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到的將軍府,也不知道自己又是怎麼在看到鄭謖那個樣子的時候還能保持冷靜,好像回想這麼多年,鄭謖都沒有這麼虛弱過。

鄭謖即便是已經要不行了,還要拽著他讓他別衝動,從那個眼神之中他能明白自己的一舉一動鄭謖已經早有預料,是啊,自己的兄長被人害死了,他怎麼能夠安然而坐?他恨不得立馬拿著刀劍出去將敵軍的那個首領剁成肉泥。可是他忍住了,他不能讓鄭謖臨了臨了了不能閉上眼睛,所以他答應了,可是仇恨的種子卻還是無法拔出,從那一日開始他每一天都在想著怎麼能讓魯達汗償命。

鄭福航是鄭謖留下來的孩子裡最像是他父親的人,所以他開始慢慢的將福航帶了起來,想著以後就算是自己沒了,這北邊的大軍也能夠後繼有人。

“祖父,你為什麼不愛笑了?”孩子的心靈最為純淨,也是個有什麼話都能直接問出來的,他以前最喜歡的就是祖父了,祖父每日回來的時候都會對著自己笑,抱著自己玩,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卻像是變了一個人,每天都冷著一張臉,連著身上都是冷冰冰的。

陳放的孫兒是個白白淨淨的小娃娃,也不知道是不是都知道父親最近的心情不好,瞧著今日陳放身子有些乏累,便將往日裡最受寵的孩子特意送了來,想要讓孩子還慰藉一下,卻沒想到這孩子童言無忌,竟然直接將話給問了出來。

兒媳聽見這話,便立馬皺了眉毛,看著那孩子瞪了一眼,然後便給一旁的奶婆子使了個眼神,要將孩子帶走。然而那奶婆子剛剛碰到了小娃娃的衣服邊,就被陳放給用手給格了開來。

“不礙事,這倒是沒什麼。”陳放對著自己的兒媳搖了搖頭,然後將孫兒抱了起來,這才露出了一些笑模樣,那是從鄭謖離世以後第一次見到陳放笑。

可是變了終究是變了,陳放愈發像鄭謖了,那個嚴肅威嚴的樣子,還有那張冷麵,就像是已經離世了的鄭謖又重新活過來了一樣,他把自己終究變成了那個曾經仰望的人,這過程和代價太大了,如果有機會,誰不想當一個整日裡開開心心,什麼都不想的人呢?

大戰再一次重新開戰之前,陳放將鄭家和陳家兩家人都要轉出去的訊息一說,就遭到了妻子的強烈反對,那是很多年以後,他再一次受到妻子的責問,那麼真實,那麼鋒利的戳到自己的心上。

“你知不知道,你的人生中不是只有鄭將軍?你還有妻子,還有兒子還有孫兒?我不是嫂夫人,做不了那麼大度,你有沒有一絲絲的心疼我們?”那是鄭謖的妻子,第一次從內心而崩潰,她哭著,哭的眼淚無法止住。

她不知道為什麼陳放竟然這麼乾脆?這個決定其實誰都知道,陳放想要決一死戰,他不要命了!這個認知讓她頭一次無法再去理解眼前這個男人,這個跟她過了一輩子的人,現在竟然為了兄弟要先拋下她。

陳放不知道該怎麼去回答妻子,是啊,自己好像虧欠了太多太多,可是他沒辦法回頭了,有些恨就像是種子在土地裡生了根,發了芽,死死的抓著底下的土壤,只有真的能夠開了花結了果,這一切才能夠甘心,不然一輩子都沒辦法去安枕入眠。

陳放只是呆愣愣的瞧著自己,那一瞬間迷茫的像個迷了路的孩子,讓還在哭著的陳放妻子突然就心軟了下來,她想一個已經活的沒了生活希望的人,自己便是再去禁錮她又有什麼用呢?或許,或許自己唯一能夠能夠做的就是讓這個男人沒有顧慮的去做他能夠去做的事情吧?

鄭謖的夫人和自己的夫人,在離開這座城以後,陳放就已經開始為了最後一戰籌謀了,他想他能夠一直活了這麼久,大概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打過去,讓鄭謖能夠看見所有期盼的事情最終都會實現的,而自己也一定會手刃仇人。

可是敵軍太腳滑了,他每日去陣前叫的自己都累了,魯達汗都未曾出來應戰,就在他覺得沒什麼希望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給了他機會?

魯達汗,迎戰了。

他的兵器裡有多少的恨?他不知道。可是在看見魯達汗死不瞑目的樣子時,他笑了。大梁勝利了,鄭謖你看見了嗎?

在一邊想著這些話的時候,陳放一邊睜著眼睛看向遼闊的天空,他好像聽到了是鄭謖在遙遠的天邊在叫著自己,一聲一聲的呼喚,那麼親近。他想,好兄弟就是要一起走的,無論是生還是死,所以鄭謖是來接自己了嗎?

青山,最是和將軍相配了,若是不能死在在戰場上,那死後也一定要埋在青山之上往著自己最愛的東西。這是鄭謖生前和陳放一直說過的話,陳放也一直記在心裡,

陳放的靈柩被埋在鄭謖的旁邊,他們兩個的墳都在那青山之上,只不過陳放的要新上一些。鄭謖的一生都在守護著這大梁的萬里河山,而陳放的一生則是在一直守護著鄭謖這個人,兩個人都在為著各自守護的東西而付出一生。

後來,漫山的青草和綠樹,百花齊放。

他們兩個長眠在這座青山之中,在能夠一眼望向大梁的地方,繼續守著自己想要守著的執念,誰都沒有後悔過,誰都沒有退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