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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回 落腳之處

海芋雖然一副牙尖嘴利,口不饒人的模樣,但卻是話糙理不糙,句句落在點兒上,想要抓她的那些人,必然不會輕易放棄,那麼城門口明裡暗裡定會藏了許多雙眼睛,盤查也為更為森嚴,至於用法術易容這種法子,自然想都不用想了,萬全之策就是打殘了自己,打的面目全非,才能真正安安穩穩的離開醴泉城。

雷奕明被海芋說動了,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定心思下了狠手,一邊抖著手一邊打,末了,海芋只是痛的直抽冷氣,而他卻哭的不能自已。

海芋見雷奕明這副模樣,一邊搖頭一邊苦笑,眸子裡閃著狡黠的光,逼他吃下了不知名的藥丸,說甚麼吃下之後,才能更加的萬無一失。

誰知吃下那藥丸後,雷奕明便開始骨痛欲裂,頭上身上生出了數不完的膿包,不碰就痛,一碰更痛,連臉都腫的一個頂兩個大了。

雷奕明這才驚覺自己上當受騙了,可彼時的他已然痛的手腳無力,動彈不得,只能任憑海芋肆意而為了。

馬車晃晃悠悠,雷奕明窩在車內,艱難的挪動了下身子,方才吃瞭解藥,他身上的腫脹漸消,那挫骨削皮的痛減輕了幾分,雙眸勉力睜開,雖仍有些朦朧,但已可以勉強看到車內之物了,他的靈臺漸漸清明,三日來,他並未追問海芋的來歷,並非不想問,而是海芋的笑實在天真爛漫,早叫他戒心全無了。

有驚無險的離開了醴泉城,雷奕明才意識到自己怕是惹上了麻煩,海芋必定不是個尋常姑娘,否則怎會惹得那麼多厲害之人一路捉拿,尋常姑娘遇上這樣的事,早嚇的腿腳發軟,不知所措了,哪裡會如她一般鎮定自若,心思縝密。

他轉念又想,不管海芋究竟是誰,左右與自己並無仇怨,也虧了她想出這麼個法子,才沒在城門口的嚴密盤查之下露出馬腳。

天色已經安全暗了下來,馬車漸漸逼近了那幾座穹廬,連那穹頂上的彩繪都清晰可見,僅有的一絲殘陽沉沉墜入穹廬後頭的天際,黑暗轉瞬吞噬了立在穹頂之後的木頭杆子,晚風掀起門簾兒,淡白的炊煙從穹頂上的天窗鑽出來,打著旋兒嫋嫋散盡。

海芋將馬車拴在不遠處的樹下,立在樹下謹慎的望了良久,見那幾座穹廬中,往來之人皆是些當地打扮的婦孺,並沒有青壯男子,且無一人身負修為,這倒是個絕佳的容身之處,她暗自點頭,扶著雷奕明下了車,走到最近的穹廬前,輕輕叩門道:“有人在嗎,小女子與兄長途經此地,天色已晚,想借宿一宿。”

穹廬內沉寂了會兒,旋即傳來衣角窸窣之聲,一個皮膚微黑粗糙的姑娘小心翼翼的開啟道門縫,瞪著明亮的雙眸,仔細打量了二人一番,只見雷奕明像是重病纏身,而海芋腫脹的臉龐上滿是天真爛漫,她放下戒心,忙打開門,咧開紅豔豔的雙唇,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靦腆笑著將二人迎進穹廬:“這裡少有人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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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是迷路了罷,快請進罷。”

“多謝姑娘。”海芋俏生生的一笑,隔著衣袖拖著雷奕明的手,將他扶進了穹廬。

穹廬內極為寬敞,地上鋪了柔軟細密的羊毛氈,踩上去又綿又軟,十分舒適,而正中的爐火燃的極旺,火苗舔舐黑漆漆的藥罐子,熱氣裹著濃重的藥味兒撲面而至。

這帳子內有些昏暗,只燃了兩支燈燭,一應擺設皆灰濛濛的,顯得破敗不堪,唯有西北牆下擱的那張雕花彩繪佛桌有幾分光彩,上頭佛龕、香燭、香爐、貢品、經卷一應俱全。

雷奕明環顧了一圈兒,察覺到這帳子內並沒有男子的物什,只有西牆上上懸了一柄寒光長刀,刀尖兒正衝著門口。

燈燭幢幢,藉著微弱的燈火,隱約可見北邊兒靠坐個人,低低道:“羌活,誰來了。”

那名叫槍火的姑娘連忙多點了些燈燭,疾步跑到婦人身邊,將她扶坐起來,輕聲道:“娘,過路的客人,進來歇歇腳。”

經年累月的風吹日曬,婦人的臉龐黝黑粗糙,臉頰上浮著兩團紅暈,虛弱無力的點點頭:“好,好,快請客人坐下罷。”

海芋與雷奕明皆從婦人眉心瞧出了一團死氣,那是瀕死之人才有的氣息,二人對視了一眼,海芋忙甜笑道:“多謝大娘收留,海芋和兄長感激不盡。”

婦人暗淡的眸光在海芋臉上打了轉兒,海芋的臉龐生的珠圓玉潤,頗具貴氣,而一笑更是討喜,令人由衷的喜歡,她忙招呼海芋坐在身邊來,凝眸笑道:“瞧這這姑娘生的俊,嘴也甜。”

海芋蘊著甜膩膩的笑容,兩指在她的腕間輕輕一扣,心下微沉,旋即笑道:“羌活姑娘生的貌美心善,是大娘的福氣呢。”

這話說的婦人心花怒放,旋即抬頭衝著羌活吩咐道:“去弄飯,去做奶酥丹和酥油餡餅,再倒一壺馬奶酒,來招待貴客。”

雷奕明出身此國,對這幾樣吃食是極為熟悉的,他不動聲色的拉了拉海芋的衣袖,使了個眼色。

海芋頓時明了,坐到婦人身側,恍若無意的鬆開她的手,甜膩膩的笑道:“大娘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坦麼。”

婦人虛弱一笑:“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開春兒就覺得腰疼腿沉,想著不是甚麼大毛病,就沒看郎中,自己抓了些藥喝,誰想這些日子就下不來床了,想著明日一早,就去醫館瞧瞧呢。”

海芋鬆開她冰涼的手,指著雷奕明笑道:“我兄長略通醫術,大娘若是不嫌棄,可否讓兄長先瞧瞧。”

婦人咧嘴笑道:“這可是巧了,可是遇上好人了,那,勞煩先生給老婆子我瞧瞧可好。”

雷奕明並未料到海芋挖了這樣大的一個坑給他跳,他是修仙之人,於醫理也略痛一二,尋常人的小毛病他也不在話下,可眼前此人眉心處的死氣已如此凝重,病勢顯然已積重難返,他自認沒

這麼大的本事能瞧得好,不禁明張口結舌的呆立在那,看了看海芋,又瞧了瞧那婦人。

海芋憋著笑意,衝著雷奕明故弄玄虛的眨了眨雙眸。

雷奕明無奈的嘆了口氣,繃著一臉苦笑,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蓋在婦人的腕間,伸出兩指搭在上頭,旋即臉色微沉,斟酌道:“大娘原不是北谷國人罷。”

婦人臉色大變,囁嚅著唇角,半響說不出話來。

而正在燒飯的羌活哐當一聲,丟下鍋鏟子,跑到了婦人跟前,緊緊握住她枯瘦如柴的雙手,明眸中浮起些霧氣,低低叫了一聲:“娘。”

雷奕明與海芋面面相覷,良久,他神情溫和的笑道:“大娘莫怕,在下並無他意,只是在下瞧大娘不比北谷國人健碩,而雙腿又溼寒入體已久,才會有此一問。”

穹廬的門像是沒有關嚴實,一縷微涼的晚風拂過婦人花白的長髮,她神情複雜,像是在經歷一場漫長而艱難的重生,良久,她的眸中亮起萬般光彩,仿若穿過茫茫曠野,望到了那從未有一刻忘懷之地,晚風捲過她唇邊的悲涼的嘆息,點頭道:“不錯,我老婆子原是長和國人,三十幾年前,我那時不過十五六歲,被北谷國人擄了回來,賣給了那個挨千刀的,這數十年無一日不想回家,只可惜那挨千刀的看的緊,跑過幾回皆被抓了回來,打了個半死,後來我熬死了他,原想可以回家了,誰料我這身子卻又不行了。”她抽了口氣,不甘心的低語:“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就算,就算回去了,爹孃怕是也早不在人世了。”

這婦人不過五十歲出頭,但看起來如同七八十歲那般老邁,衰敗的如同風中的一片葉子,失了水分捲起黃邊兒,孤單而枯萎。

一語便說盡了她的寥寥此生,海芋心中下起了一場夏日裡的大雨,潮溼憋悶的透不過氣來,她拉著婦人的手,笑語晏晏的安慰道:“怎麼會,有我兄長開的藥方子,保管大娘你長命百歲,定能回去看你的爹孃。”

雷奕明於此病並無十足的把握,但對上婦人與羌活殷切的眸光,那拒絕的話頓時說不出口了,他輕輕點頭,沉穩道:“在下,定當竭盡全力。”

言罷,他在桌案上鋪開紙墨筆硯,挽起袖口,提筆寫滿了一頁薄紙,只是他下筆斟酌而猶疑,實在為難的緊。寫完之後,他遞給了羌活,叮嚀道:“明日一早,照方抓藥,三碗煎做一碗,一日喝上一回,先驅一驅腿上的溼寒之氣罷。”

羌活雙手微微顫抖,攥緊了那頁薄紙,像是攥緊了婦人的命數,抿著紅唇一言不發,衝著雷奕明與海芋深施了一禮。

海芋忙伸手扶住了她,俏生生的笑道:“只是舉手之勞,快別行這樣大的禮了,怪不好意思的呢。”她按了按飢腸轆轆的肚子,大大方方的笑道:“羌活姑娘若真想謝我們兄妹,不如快點燒飯罷,我這,”她笑道:“我這快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