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才不去竊聽有時效性的材料。
會很容易跟人撞上,畢竟那些情報上寫的是一樣的時間地點。
但沒想到是海涅。
他負責著報房,應該是為那份報告加密的人。
那麼他今晚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神學院的命令,還是他私人的什麼打算?
柯林後退兩步,沉默下來。還沒有用淨鹽處理過,所以海涅應該可以感應到自己身上,停留著澎湃的靈素。
幾年前,是他親自為自己做了潛質檢測,並且得出“極劣”的評價。
海涅明顯還有些震驚,卻又程度有限,只是一種猜想得到了驗證的震驚。他是神學院的職員,平時總有點脫離社會的書卷氣。可現在卻沒有再問些什麼“你怎麼會在這裡?”或者“為什麼你成為了超凡者”之類的蠢問題。
因為事實已經非常明顯。
“多久了?”
冷靜下來後,海涅簡短地問。
“六年前,從進入神學院的第一天開始。”柯林說。
“是因為克雷吉老師的研究……?”
“不,是我自己的打算。”
“……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海涅自責著,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彷彿柯林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他的失誤。
但是柯林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並不重要。
他注意到,對於自己成為超凡者,海涅倒沒有太過驚訝。看來當年的潛質檢測果然有貓膩。
“你早就在懷疑我?”
“不,只是試一下。”海涅說:
“因為今晚之前,還沒人能肯定竊聽者真的存在。”
因為院長提到的兩個改良遮蘭巫術,海涅開始嘗試尋找假設中的竊聽者。他發了一些紅信,捏造虛假的收信人,往密文中摻入用於誘導的假消息。
比如編造某些重要貴重物資的位置,並且寫明它們沒有保護。彷彿隨手撿回家就能收穫沒人能拒絕的利益。
但對方非常謹慎,一直沒有上鉤,而且傳送假紅信的成本也過於高昂。
所以他開始頻繁地埋伏情報中出現過的地點,結果一個月以來都是空手而歸。原本他已經放棄了這種做法,一週時間也不一定行動一次。
直到他看到那份關於種族騷亂的報告。
這份情報和辛西里人的安全有關。那如果柯林就是竊聽者,說不定,他會出現在這裡呢?
這只是出於直覺的猜測和嘗試,甚至在真正看到柯林之前,海涅還沒有理清這種沒由來的猜測背後的邏輯。
海涅一直有意不懷疑柯林,卻又總是忍不住去懷疑柯林。
他不自覺地將柯林假設為目標,因為直覺中如果竊聽者存在,那麼報房裡大概只有柯林能辦到這種事。
就算柯林辦不到,他的背後還有克雷吉。
“所以,解析並且改良那兩個遮蘭儀式的人,其實就是老師麼?”海涅喃喃地問。
原來他們想象中被埋沒的天才,其實是那個成名已久的通才,辛西里的英雄。
“是。”
柯林順著回答,將季麗安的存在隱瞞下來。
“那麼你準備怎麼處理這件事。”柯林問:“向上面檢舉我?”
“……”海涅陷入猶豫:
“你的做法很隱蔽,回頭還來得及,因為現在還沒其他人知道你的作為。如果你以後能停手……”
“不可能。”
停不下來,因為無論是改進破解儀式還是季麗安的治療,資料積累都還沒有完成。
柯林說:
“其實你不該來查我的。瞞著你只是因為尊敬你,為了讓你好受一些。現在很遺憾你知道了這件事,但我從來沒有改變做法的打算。”
“那我就只能讓你離開神學院報房了。”海涅說.
“以什麼名義離開?”柯林問:
“偷竊機密?可是上面的大人物會想到什麼呢?當年被你拼命擔保進來的人,就這麼在你眼皮底下竊聽了六年?”
“我隨時可以找出其他理由,有很多人早就想讓你離開了。”
工作再出色也會有汙點。比如你的幫派背景,比如,你辛西里人的身份。
“……”
聽到這些話,柯林低頭笑了起來。沒發出什麼聲音,又笑得有些寂寥:
“海涅,看來你還沒弄清楚狀況啊。”
就像在建議朋友選哪支股票似的,柯林的語速緩了下來,他慢條斯理地介紹著:
“現在,我手上有六年來積累的材料,就像一座小山一樣堆著。它們都可以成為罪證,有點觸目驚心。如果你要逼我離開報房,那麼我完全可以把他們交給神學院。我會檢舉我自己,也檢舉你,你是一定會完蛋了的,可結果還遠不止這樣。因為人們還會透過我們聯想到你敬愛的克雷吉的身上。我不知道他以前有過什麼委屈,但這下就能徹底坐實了,任何人都會因此往最壞的方向聯想。”
克雷吉最後的名譽也會受到拖累。
“或者,我來告訴你這時該怎麼做。”
處理這種事情,柯林遠比海涅輕車熟路,他說:
“這裡只有兩個選擇。要麼當作什麼都沒看見,要麼,就乾脆在這裡殺了我。沒有第三條出路了,海涅。”
柯林不知道海涅究竟處於什麼實力。
又或者這場對決本來就和實力無關。
海涅雖然有超凡天分,卻一直在追求更穩妥的人生路線。學生時代一心跟著克雷吉,畢業後又進入神學院,在重要卻也非常封閉的報房工作。所以大多數時候,他只和象牙塔裡的人打過交道。
當初為了克雷吉去黑市向盧卡採購紅石,也許就是他這輩子唯一的一次逾線。
一個沒有與人廝殺過的“熟練者”。
所以面對柯林這種玉石俱焚,咄咄逼人的態度,海涅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因為不知道他在壓力下會做出什麼決定,柯林悄然握緊手中的匕首,準備應對接著可能到來的攻擊。
但是良久之後,海涅卻說。
“克雷吉老師他……對這件事也知情嗎?”
“當然了。雖然是我身上的原因,但這件事也和他有關。”柯林說:
“不然他也不可能動手去改良那兩個遮蘭巫術了。”
海涅像是松了一口氣,因為免於與柯林的衝突。不知是害怕生死搏鬥,還是因為不用與柯林刀劍相對:
“那我尊重老師的想法。”
“之後我會親自詢問他。如果你們都需要這些材料,而且他確實覺得,讓你就這麼成為超凡者會比較好的話。”海涅說:
“就保持這樣,因為我覺得他不會選錯。”
“好。”
柯林微笑著說:
“那讓我們明早,於報房再見吧。”
…………
從海涅最後的話中,柯林聽出了些什麼。
“讓你就這麼成為超凡者”,意味著這件事需要克雷吉的同意。
一切水落石出,恐怕就是在他的干預下,海涅修改了當年潛能檢測的結果。
但是為什麼?
就因為那見鬼的辛西里觀念?
也許自己本來可以透過正途進入超凡殿堂,在合法組織中更有條理地成長,堂堂正正地接觸那些寶貴的材料,不用揹負這麼多見不得人的身份以及罪惡。
那樣一來,自己將會走上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不說成就如何,至少不會人不人鬼不鬼,永遠心驚膽戰。
但這一切只因為克雷吉頑固的偏見,一種說不清的古老迷信,全部煙消雲散了。
克雷吉不是對所有超凡者都抱有偏見,因為他最心愛的學生海涅,就成了超凡者。
柯林心想:
所以他僅僅是對我抱有偏見。
或者他害怕的正是他自己,而我卻恰好擁有和他一樣的血脈。達洛佐家族為莫名的宿命所奴役,所以註定要陷入偏執和瘋狂中不能自拔。
…………
…………
第二天柯林爽了和海涅的約,因為天亮後他得知,裡卡多遭到了襲擊。
當時裡卡多在和班尼迪克特盤算賬目,一家散場後的地下酒吧,他帶著面具。然後一個蒙面槍手忽然闖進了進來,手裡還端著輕機槍。
他們當時正坐在賭桌上,四處沒有遮掩。即使是柯林,面對這種突發情況也未必能倖存。因為巫師在大部分時間裡是非常脆弱的。
但裡卡多異常冷靜地解決了槍手,只因為他取槍和開槍的速度之快,完成於一瞬之間。“打字機”的射速將近每秒二十發,第一發打碎了擺在賬本旁的酒瓶,但第二發就打到了天花板上。因為在這時,裡卡多手中的槍已經射穿了這個槍手的頭顱,讓他整個人向後仰倒下去。
人已經死了,手指還死死地扣著扳機,在接下去十幾秒裡打空了整個彈鼓,讓現場一片狼藉。
第二天這家地下酒吧停止營業,因為懷疑這家酒吧有人洩露了中尉的行蹤。
“只是被飛過來的酒瓶劃破了手,現在已經止住血了。”裡卡多不太在意:
“倒是他,不小心被流彈打到了肚子。”
留學生班尼迪克特也在這裡,年輕的他躺在簡陋的床鋪上,有些可憐地望著柯林。腹部的子彈已經被裡卡多取出,傷口包紮緊密。
在施塔德機構中,班尼迪克特也是特殊的存在。因為在柯林決定成為海因裡希之前,這個年輕人就已經看見過柯林的真容。
所以他知道一個事實:中尉根本不是什麼被燒傷了臉的軍人,而是一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辛西里人。
但他聰明地保守了這條秘密,因為他自己就是來自異邦的移民,一個比拿勒還要更西邊的彈丸小國,人種與愛西尼人更接近,所以班尼迪克特現在的處境非常不妙。他無法與組織裡的軍人們走到一起,與帶有秘密的柯林,是天然的同盟。
當然更重要的一點也許是,現在整個組織都在崇拜中尉,但唯獨他崇拜的不是那個面具代表的東西,而是柯林本人腦中源源不絕的驚天構思,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飄逸創想。
“最近總有人來找我打探賬本,各個店裡的情況,還有以後的選址。”
班尼迪克特不安地撫摸著傷口周圍,那些大老粗忽然來試探經營問題,這絕不是什麼好的訊號。
“寫個名單下來。”柯林拿過一張紙說。
班尼迪克特艱難地寫下名單,上面有十幾個熟悉的名字。柯林皺起眉頭,片刻後轉頭對裡卡多說:
“之後還是我自己來當中尉的角色吧。”
“為什麼?”
“因為情況已經過於危險了。”
有一件事極為讓人毛骨悚然。昨夜,裡卡多揭開了刺殺者的面罩,結果發現這個人竟然有著一副辛西里的面孔。
那真的是辛西里人。
舊城裡有一大把辛西里人對“中尉”恨之入骨。因為有不少流言在說:中尉就是騷亂現狀的幕後推手,他每天都拿出了上萬奧裡資助那些暴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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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波爾兄弟會要找幾個衝昏了頭的辛西里人當刺客,並不困難。
但同時還有一種流傳更廣的說法:發了家的中尉,沒有丟掉自己以前的高尚品格,這筆錢盡數被分到舊城貧民窟裡,供那些待業的軍人們用於養家了。
詭譎的是,後一種說法居然被不少人發聲印證,他們稱自己真的拿到過中尉的資助。
但那些錢,其實全部送去了第九局的銀行保管櫃裡。
顯然有人在向公眾編造一個故事。想要煽動的東西也非常明確。現在,柯林完全能想到這個故事的下一個情節:
“但這個救世主般的中尉,竟然被辛西里人殘忍刺殺。”
目前的騷亂,大多還限於幾個比較富裕的社群,因為不少人只是為了掠奪錢財才參與其中。
所以這時,唯有中尉的死訊可以徹底引爆憤怒。讓騷亂漫出舊城,讓人們以復仇的名義進軍南施塔德,掀起可恥的屠殺。
“我猜之後的刺殺會越來越密集,而且一定還會有超凡手段。”柯林說:
“他們已經孤注一擲,不會就這樣放手的!”
但裡卡多卻沒有害怕,他笑了笑:
“所以這時才更需要我,不是嗎?”
裡卡多能用檢測裝置進行探查,柯林卻不行。如果只為保命一味防守,柯林未必比他強到哪去。
而且更重要的是:
“進攻才是最好的防禦,柯林,這句話是你教給我的。”裡卡多說:
“所以現在你絕不能被中尉這個身份困住,因為如果你被源源不斷的刺殺拖得精疲力竭,還有誰能去進攻?”
“如果你害怕我會出事的話。”裡卡多拋了拋手中銀光閃閃的左輪:
“就搶在那之前,去取下波爾的狗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