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瑞珠咬著下唇低下頭,沒敢再言語。
玉娘轉回頭,和顏悅色的哄著滿面羞紅的蘭麝,“大小姐別聽瑞珠胡說,老奴今日去了,李三少爺懂規矩知禮數,人很好的。”
“還,還請嬤嬤,跟我,細說說。”蘭麝低著頭,聲音又變成了蚊子哼哼。
玉娘抿著嘴笑,按照老夫人的意思,撿著能說的跟蘭麝說了說。
她沒避諱凍瘡的事兒,因為過門後這事兒瞞不過去,但她話語婉轉,聽到蘭麝耳朵裡,就換了個意思。
“讀書這麼辛苦?”蘭麝眨了眨眼睛,命瑞珠去拿自己煉製好的獾油。
“嬤嬤明日去,就,就把這個帶給他。家裡用的,比外面買的獾油要好些。”
蘭麝這廂滿腹女兒情懷,蘭桂此時,正在屋子裡發瘋。
“我的好二小姐,您可別再鬧了。”從小跟著她的丫鬟素蕊急的嗓子都變了音兒,如同護崽的母雞一樣兩臂伸開,護著屋子裡的擺設。
“我我我,我憋屈。”蘭桂一腳踢翻雕花鼓凳,氣的原地轉了個圈。
門外面的丫鬟婆子都不敢進去,玉娘皺著眉走上來,先不讓她們通傳,自己站在門口默默的聽。
“您就忍忍。”素蕊見蘭桂安生些了,趕忙上去扯住蘭桂的袖子,把人拉到貴妃踏上坐好。
“我忍個屁!”蘭桂扯開衣襟扇風,不知是鬧熱了,還是氣熱了。
“談生意就談生意,那個死胖子眼睛在我身上來回亂轉不說,居然還他娘的要摸我手!”
“可我聽夫人身邊的嬤嬤說,人沒摸著你,而且您也給人打了啊!”
“沒摸著那是我身手好,打他,打他那是輕的!”蘭桂越想越是憋屈,若不是娘今日非要自己做女兒家打扮,自己也不至於身上連個趁手的傢伙都沒有。
玉娘挑著眉毛看向一個婆子,那婆子伏到玉娘耳邊,聲音極輕。
“二小姐今日跟夫人出門回來臉色就不好看,剛才夫人打發人來看她,說消了氣就早些睡,明日繼續去鋪子。這不,就鬧起來了。”
玉娘點點頭,她挑開簾子笑吟吟的走進去,彷彿根本沒聽見剛才屋裡的聲音。
蘭桂心氣兒不順,但玉娘是祖母房裡的人,所以她站起身來拉過一張椅子,讓玉娘坐下喝茶。
“玉娘這麼晚過來,是老夫人有事吩咐?”素蕊給玉娘端茶,用腳把碎成四瓣兒的茶盞踢到了桌子下面。
“沒什麼。”玉娘只當沒瞧見,臉上依舊笑吟吟的,“老夫人讓我去看大小姐,然後順路過來瞧瞧二小姐睡了沒。”
“就睡就睡。”蘭桂擺了擺手。玉娘肯定沒說實話,一定是祖母讓玉娘來問自己去鋪子都學了什麼的。
“既然二小姐困了,那老奴就先回去。”玉娘站起身來給蘭桂福了福,等站起身來的時候,臉色嚴肅了起來。
“天冷屋裡火盆多,雖然暖和,但也容易生燥,你們去煮碗蓮心茶來給二小姐喝。”
蘭桂嘴角抽動,沒敢言語。玉她知道娘這是替祖母管教自己呢,今日雖說事出有因,但自己剛才言德有失,按家規,應當受罰。
橫豎現在天色已晚,玉娘還要回祖母房裡覆命,到時候自己喝不喝蓮心茶,也沒人知道不是?
半個時辰後,梳洗完畢剛要上床的蘭桂,收到了老夫人命人送來的蓮心茶。
“老夫人說,讓我看著二小姐喝了再走。”送茶的嬤嬤不苟言笑,垂手肅立看著蘭桂。
蘭桂皺著臉,把一碗蓮心茶灌進了嘴裡。
等她都喝乾淨了,嬤嬤從荷包裡摸出一粒蠟丸,走上前輕輕放入蘭桂掌心。“二小姐喝了茶,再吃一丸這個,老奴才好回去覆命。”
“這是?”蘭桂眉毛眼睛都擠到一起,難不成蓮心茶不夠,還要給自己吃黃連丸子?
“這是老夫人制的香雪蜜。”嬤嬤退後行禮,笑著衝蘭桂擠了擠眼睛,“平日裡老夫人自己吃藥嫌苦,特意做來壓口的。”
“我就知道祖母疼我!”蘭桂美滋滋的捏破蠟丸,把香雪蜜扔進口中。那丸子帶有梅花幽香,入口即化,又香又甜。
“祖母可還有話吩咐?”
“有。說讓你日後沉穩些,莫再惹事。”
“今日是人家欺辱我。”蘭桂摳著手嘟囔,她還委屈呢。
嬤嬤心裡嘆氣,她在蘭家多年,知道蘭家這些主子們在外受了多少委屈。可生意終歸要做,不然一家老小沒了生計不說,無錢傍身,怕是要被人欺負死。
“好了好了。”蘭桂心大,委屈了一會兒,自己倒是想開了。
“今日好在是我,若是大姐,怕是要被氣哭。明日我還跟娘去,碰見那不三不四的玩意兒,我不動手就是了。”
自己今日也是急火攻心才會在鋪子裡動手打人,應該先不發火,等人出了鋪子就找人跟著他,套上麻袋狠揍一頓。
這蘭家,倒是有趣。
李疏坐在桌邊自斟自飲,左手把玩著一個沉香木雕刻的花生墜子。今日他去蘭家香鋪買東西,正碰上蘭家那位二小姐發瘋。
鋪子裡人多混雜,李疏扔下銀子隨手撿了個小玩意兒,就躲到人後看熱鬧。
蘭夫人八面玲瓏,在那種情形之下不卑不亢,居然三言兩句的把生意談成了,而且算價格還坑了那死胖子一筆。
李疏見沒熱鬧了就起身離開,這會兒了他想起白天的事,突然覺著那戴面紗輪算盤打人的蘭家小姐,有些眼熟。
“好像是,是……”
“對,是在胭脂苑跟我爭買楓露茶的那個死丫頭片子。”
蘭桂揉了揉發熱的耳朵,又往被子裡鑽了鑽。大約下車時被風吹了耳朵,明日得找姐姐要些獾油擦,不然怕是要生凍瘡了。
“何珩。”李作塵懸腕提筆,在宣紙上寫下蘭老爺的名字。他看看這兩個字,勾起單邊嘴角抹掉了那個何字。
蘭家招贅的規矩是進門要改名換姓,所以蘭老爺的名字如今沒人再提,只是今日玉娘在教導他的時候,提了一句。
“三少爺入門後,也是要改名字,上族譜的。”
“哦。”
“依照蘭家家規,若是三少爺不喜歡,也可以商量著,只改姓氏。”
“依規矩來就好,作塵,沒什麼不喜歡的。”
李作塵,蘭作塵都沒所謂,這些只是暫時的。
把剛才那張紙揉皺扔進炭盆,李作塵重新在紙上寫下了蘭麝二字。
他眉目間現出幾絲溫柔,但如船過水麵時盪出的波紋,稍縱即逝。
玉娘第二日是自己來的李府,她叫開角門,從袖子裡拿出半吊錢給了角門的婆子。
“你先別通傳,直接帶我進去。”
才梳洗完畢李作塵顯然沒想到玉娘就這麼來了,他紅著臉慌亂的收拾書桌。玉娘眼尖,看見了滿紙的蘭麝二字。
“去通傳吧。”玉娘抿著嘴笑,打發婆子去通知李家人。等屋子裡只剩自己和李作塵的時候,她從袖子裡,摸出了那盒獾油。
“按規矩,大小姐跟你,是不能私遞東西的。”玉娘把盒子放進李作塵掌心,看著面紅過耳的李作塵,笑著點了點頭。
“老奴也是瞧著您二位般配,您想著她,她掛著您,所以,才破這一遭規矩。”
“謝,謝嬤嬤。”李作塵抱拳拱手給玉娘行禮。
外面響起腳步聲,玉娘退後兩步站好,李作塵手忙腳亂的不知道該把盒子藏在哪兒,急的額頭鼻尖一起冒汗。
巧翠挑開簾子進來,眼睛四下亂瞧。李作塵雙手背後,強裝鎮定。
“嬤嬤今日怎麼自己來了?那兩位姐姐呢?”
“蘭家規矩不多,今日我再來跟三公子說兩句就好,所以沒叫她們。”玉娘把巧翠拉到門外,又從腰帶裡摸出個小巧的油紙包塞了過去。
“昨日姑娘讓人送來的茶點我可是吃了不少,今日理應還這人情。這包裡是摻了丁香的傅身粉,姑娘晚上洗了澡用它來擦身子,七八日後,身上都還是香的。”
李家不過尋常富戶,丫鬟們那裡用過這麼好的東西。巧翠喜滋滋的把香粉收好,也沒用旁人,自己一溜煙的跑去小廚房給玉娘端茶點。
李作塵在屋子裡松了口氣,他把獾油盒子藏入枕下,用袖子蹭了蹭額頭。現在還沒脫離家門,若是被大娘發現與蘭麝私相授受,自己挨罰捱打都好說,只怕,會連累娘。
“嬤嬤,這邊請。”打發完巧翠走進門的玉娘,被李作塵請到書桌邊。
斯斯文文的李三公子緊張的咽著口水,幾次張口,都沒說出話來。
“您這是?”玉娘偏頭皺眉,不明白李作塵要做什麼。
“煩請嬤嬤,把這張紙,帶給大小姐。”李作塵從寫滿蘭麝名字的宣紙中裁下一條,折了個同心結交給玉娘。
“這是,我寫的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