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後,汴京的氣溫就一直沒能降下去,連帶著人心也開始浮躁起來。
秦府東廂的小院中,秦墨坐在屋簷下,聽著夏蟬叫著知了,手裡捧著碗酸梅湯,望著碧藍的天空出神。
酸梅湯里加了枸杞和糖霜,不會太過酸澀,湯中浮著碎冰,晶亮剔透,最是解暑氣。
“論歌月下舞,梅倚雪梢頭。三年醞陳釀,清涼梅子酒。”
詩詞唸完,手中的冰鎮酸梅湯也沒了繼續喝下去的興致。
晃盪著碗,冰塊碰撞碗壁叮噹作響。
夜思言的那幾句話如同夢魘一般,讓秦墨感到胸悶。一碗冰鎮的酸梅湯,能解身上的燥氣,卻解不了心頭的煩鬱。
那以後柔福還好嗎?
眼前一陣恍惚,看到個熟人站在他面前。
夏風吹拂,揚起他的劉海與衣袍,讓面容更加清晰起來。
“文,文諾?”秦墨猛地彈起身,那張伶俐的嘴忽然結巴起來。
少年抿嘴笑道,“秦四公子,好久不見吶。”
文諾的身後還有個身姿曼妙的女子,哪怕隔著面紗也能感受到她的絕代風華。
“哼!”
秦墨聞聲低下頭,看到一隻雙足立起的兔子,臉上帶著著人性化的表情。
“是夢吧?”秦墨喃喃道,順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臉頰的疼痛感無比真實,不是在做夢,他在自己的院子裡看到了文諾,和一隻會冷哼的兔子。
“你。。。”
開口之後,卻又不知道說什麼來表達自己的驚歎。
文諾拍了拍秦墨的肩膀,笑道,“這才三年不見,怎麼感覺有些生分了?是我文某人不夠當你朋友嗎?”
“不不不,請坐請坐。”秦墨手忙腳亂地招呼眾人坐下來。
文諾大大咧咧地坐在屋簷下,咕咕用力蹦到文諾旁邊,摸出根胡蘿蔔啃起來。
明珏幽幽地站在原地,秦墨剛想對她說話,對上她的眼睛,晶瑩的瞳孔泛著淡淡青芒,嚇得他抖了個激靈,訕訕不敢開口。
文諾不是普通人,那他身邊的人,自然也不會是普通人。
“上次一別,我都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文諾感嘆道。
“呵呵,有緣自會相見,你是天上真仙一般的人物,能與你再見,是我的福氣。”秦墨打了個哈哈道。
文諾無奈搖頭道,“你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啊,還真一點都沒變。”
秦墨順勢在文諾身旁坐下,自嘲道,“沒辦法啊,我就是個庶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得盤著。我也想和你一樣做個風裡來雨裡去的大能,奈何我沒那個根骨,沒法做也做不了。”
文諾笑道,“你可是汴京詩聖,名聲比我這半吊子的修行者強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詩聖?”秦墨表情怪異起來,“說起來,你當年隨口叨唸的詩詞,我可都沒見過,那些詩詞可比我寫的強到哪兒去了。”
“喲,那麼久的事情還記著呢?我不是說了嗎,是宗門的尊者寫的,我哪有那水平啊。”文諾擺手推辭道。
“是不是你寫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沒見過。”秦墨的眼睛放著光,讓文諾看不太明白。
不過他也一直不太明白這個讀書人的想法,三年前如此,三年後亦是如此。
因為,秦墨和這個世界的人,好像不太一樣。
“我來找你,是想問你點事。”
文諾直接切入主題,目光灼灼地盯著秦墨。
書生微微一笑,“是為陸昭來的吧?”
“哦?你見過他了嗎?”文諾驚訝道。
“見過咯,運氣不好,在大街上被徐三錢抓個正著,給他們帶路來著。”秦墨淡然道。
文諾問道,“他們沒把你怎麼著吧?”
“沒怎麼著,陸昭人還是不錯,就是太在乎關於你的東西。當時我不小心說起你,他差點就把我給殺了。好在我機靈,隨便編了些東西,然後糊弄過去了。”
秦墨抿了口酸梅湯,酸澀入口,兩頰生津,嚥下後隨口道,“對了,你們要酸梅湯嗎?有冰。”
“不必了,謝謝。你怎麼會說起我的事情?”
“我知道他和你的關係還不錯,結果沒看到你,就隨口提了一句,沒想到他起了疑心。”秦墨說完就開始笑,笑得很無奈。
文諾陷入思索,良久,若無其事地看著秦墨道,“可是三年前,我好像還不認識他呢。”
秦墨送碗入口的手僵住,瞳孔猛烈地收縮。
文諾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不嚇唬你了。每個人都有他的秘密,你既然不願意說,我也不會多問。”
秦墨苦笑道,“我是怕說出來你不相信,因為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文諾哈哈大笑,“這個世界本就光怪陸離,有那麼一兩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不是很正常嗎。別想多了,我沒有試探你的意思。”
隨後他的笑容消失,輕聲道,“陸昭他們,已經見過唐幼儀了吧?”
秦墨點了點頭。
“那你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嗎?”
秦墨搖了搖頭道,“當日他們被柔福請入宮中,我被她手下的人攔住,沒能進去,後面發生了什麼我都不清楚,只知道他們再也沒有出現在汴京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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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這就難辦了啊,要是唐幼儀和他們達成了什麼協議,那我現在去豈不是壞了他們的好事?”
“甚至反目成仇也說不定。”秦墨的聲音很輕,像是委婉地說出事實。
“介意我們在你院裡住上一段時間嗎?”文諾隨口道。
“恩?”秦墨一時語塞,怎麼也想不到文諾居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不方便嗎?”
“沒有,我只是有些受寵若驚。”秦墨收起臉上的表情,矢口否認道。
“那就打攪咯。”文諾嘻嘻笑道。
秦墨看向明珏,有些為難道,“那這位姑娘。。。怎麼辦?”
“不用管她。”
“恩?哦。。。哦哦。”秦墨恍然大悟。
文諾翻了個白眼,“腦子裡的齷齪收一收,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哪種關係啊?”秦墨臉上堆起壞笑。
“無聊。”
“承讓。”
兩人沉默了下去,只剩下咕咕啃胡蘿蔔的聲音,伴著夏風蟬鳴。
六月初的風光,奼紫嫣紅的春被夏暑咬了頭,周遭瀰漫著難以消受的暑氣。
又過了一會兒,秦墨出去找下人收拾屋子,出了小院。
咕咕嚼著胡蘿蔔嘀咕道,“這小子真的靠譜嗎?”
“大概靠譜吧。”文諾也不是很確定。
“你都不確定,還敢在他這兒住下?”
“那不然呢?在汴京城做只無頭蒼蠅嗎?”
咕咕翻了個白眼,“直接去找陸小子對峙唄,是敵是友見一面不就知道了嗎?”
文諾無奈地笑起來,“人心這種東西太複雜了,單單見一面是不夠的。”
咕咕嘲諷道,“你把他當朋友,又不敢信任他,嘖嘖,人類真是複雜。”
“所以啊,我說的人心複雜,也包括我自己。”
院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文諾停下了話頭,咕咕順勢蜷成一團,安靜地像只待宰的寵物兔。
四個拿著各種床上用品的僕役跟在秦墨身後,看到文諾等人也不驚訝,行了個禮便走進偏房中。
“真不用給這位姑娘置辦嗎?”秦墨再次詢問道。
“真不用。”
秦墨聳了聳肩,在文諾身旁坐下。
夜色微涼,蟄蟲的鳴叫聲在院中此起彼伏。
“柔福一年前為了回絕秦國太子的婚事,用的由頭是你。還請你看在三年前的情分上,不要怪罪她。”
文諾望著初升的月牙,輕聲回道,“怪罪?我如今已經不再是南音的真傳大弟子,又有什麼資格去怪罪她。”
秦墨並不驚訝,接著說道,“她只是不想遠嫁秦國而已。”
“是這樣嗎?”文諾忽然笑起來,“真不知道這丫頭有什麼好的,讓你這詩仙一般的人兒都為她死心塌地。”
秦墨望著深藍色的天空,表情苦澀卻又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