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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髻霞 第六十三章 真佛還是假神

黃袍和尚沒心沒肺,先前還臉黑如墨鬥,這會又笑得眉飛色舞,瘋瘋癲癲,十足患了失心瘋,可那鵝蛋大小的麻雀不知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早就司空見慣,不論和尚如何大笑不休手舞足蹈,都安然自若地停在掌心啄食穀物。

樹影綽綽,穀物被啄食得七七八八,麻雀拍動翅膀意猶未盡,玩意深重地飛到那顆如滷蛋光鮮的腦殼上,嘰嘰喳喳了數聲,像是在道謝又像是在叨擾和尚,最後歡欣飛回枝葉繁茂的樹叢上。

黃袍和尚這才微微收斂笑意,抖了抖手,把掌心剩餘的穀物殘渣拍落,雙手無所事事地插入袖中,又抬首望向樹冠尋覓那只麻雀的蹤影,穿林打葉落下的光圈有些刺眼,和尚便伸出五指遮去灼目的光線。

宛若油紙傘般撐開的巨大樹冠,層層疊疊,樹冠與樹冠之間,鳥雀往來,偶爾有一兩片聞著了秋意飄零的枯葉,身在林間能聽到潺潺瀝瀝的水流聲,卻不見有溪流流過,可遍地的繁花婆娑搖曳,品種不分春秋四季,含括南北兩地,包羅萬有,儼然一副世外淨土的景象。

和尚閒來無事,撿了塊被風吹至腳前的蘭花瓣湊到鼻前,細嗅品鑑,樣子陶醉不已。

“前輩。。。”沉吟了許久,少年開口說道。

正沉醉於幽蘭花香中的黃袍和尚,約莫是覺得適才碰了一鼻子灰丟了臉面,有意無意轉過了身子,假裝聽不見少年的話語。

“我有些話想問前輩。”白雲說道。

黃袍和尚是那耐不住寂寞的寡婦:“說。”

“我與前輩萍水相逢,可是前輩為何要出手相救?”白雲開門見山地問道。

“如果老衲說是因為你在紫鳳樓外的那幾個銅板,你信不信?”黃袍和尚破天荒地沒有哈哈大笑,反倒一臉坦然。

白雲不是辨不清是非對錯的七八歲稚童,搖頭作答。

“那出家人理應慈悲為懷佛光普世,諸如此類的荒謬屁話大道理,你小子更不會相信吧?”和尚放開了手掌,任由蘭花瓣在指間溜去。

白雲不知該如何作答,一時間說不上話來。

都說廟裡的禪宗高僧是看破了紅塵,放下了七情六慾慈悲普世的大佛。但眼前的黃袍和尚除了光頭和那身黃袍外,飲酒吃肉喜好女色,實在是看不出哪裡像六根清淨的出家人。

“怎麼?你覺得老衲說得不妥?”

黃袍和尚又指了指樹冠,說道:“你看,就如這頭頂的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江湖還不是一樣的道理,北方崇道,南方崇佛,長江以南大廟小廟如雨後春筍,求神拜佛者千千萬,不勞而獲的事誰也想摻合一份,可哪些是真佛哪些是假神你分得清楚?你大可以試試隨便去一間廟裡頭,找個和尚跟他討些香油錢當路費,你瞧他舍不捨得,那些個王八犢子嘴上說著慈悲為懷普度眾生,其實嘴上都渾過了油,不就是惦記著那幾個香油錢,人前阿彌陀佛,人後大口飲酒大口吃肉。”

和尚又說道:“你可有見過閒來無事愛把泥巴塗在身上的人嗎?和尚也是凡人,當然也不例外!”

“能去幹如此無聊透頂之事的,想必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老衲一個了。”和尚聳了聳肩哈哈笑道。

瘋瘋癲癲的黃袍和尚是何等眼尖之輩

,一眼便洞穿了白雲內心的想法,斂了斂神色,竟頓生感悟道出了一句引人深思的禪理:“依老衲看,這佛啊,如庭前大樹,千枝萬葉,不離其根,心中有佛那才叫佛。”

不知為何,白雲沒來由地想起了那位灰衣老僧,都說人之將死的時候,會看到這輩子最渴望看到的人或者事,而在襄陽郊外命懸一線之時,他又的的確確是看見了灰衣僧人的身影,那麼遠又那麼近。

白雲神思恍惚,自言自語喃喃道:“師父。”

“啊?”這次換黃袍和尚一臉驚訝:“你管叫誰師父呢?”

白雲回過神,臉上略過一絲黯然,答道:“沒什麼。”

黃袍和尚好似懂得閱人心思的秘術,哈哈笑道:“你氣海中有佛胎道根築基的氣象,感情你在拜入髻霞之前,曾是半個佛門俗家弟子罷?”

“誒!那就巧了,老衲也是個和尚!”黃袍和尚彎起嘴角,大行其道地使出忽悠本領:“想老衲縱橫四海數十年未曾遇敵手,可偏偏少了個徒弟接過衣缽,其實老衲在紫鳳樓外說的都是屁話,你哪裡算得上骨骼驚奇,根骨極佳,只是凡事都得講個機緣巧合,老衲第一眼見你還算閤眼緣,要不你就拜老衲為師罷,老衲把畢生所學傳授於你,也總比你在髻霞山上瞎摸瞎滾要好得多不是?”

白雲想起在紫鳳樓外,這黃袍和尚曾誇過他天賦異凜,可這回又改了口風,便苦笑了數聲說道:“我如今已是跌入偽境谷底的廢人,武路恐怕是到頭了,又何德何能當前輩的徒弟,更何況我拜入了髻霞門下,髻霞對我恩重如山,白雲生是髻霞的人死是髻霞的鬼,哪有離經叛道背離師門的道理。”

“玉不琢不成器,年輕人不經些風浪又如何成得了大器,只不過是運氣背了些許,腳踢上了鐵板,若僅僅是這樣便自信全無止步不前,老衲勸你啊還是早日回到髻霞山上,當個掃地道士混吃到老就得了。”黃袍和尚沒個好臉色地譏誚道:“只不過是跌入偽境罷了,多大的事?還至於武路到了頭這般誇張?”

“前輩你有所不知,我天資愚鈍,根基不穩,上了髻霞山後才開始修習內功心法,那會已經十一歲了,早就錯過了習武的最佳年紀,單單是入天成境界就花了好幾年的光景,好不容易尋到了契機踏進入弦境,卻不料反倒被打入了偽境。”白雲重重嘆了口氣,眼中無神:“跌入偽境就如墜入了深不見底的懸崖,要從偽境中重新爬出比躍境還難。”

黃袍和尚乾咳了數聲,顯有地肅穆道:“小子,你知道老衲是幾歲開始習武的嗎?”

白雲不知和尚此話的用意,沒有去回答。

“三十一!”黃袍和尚淡淡地說道。

白雲聽後,表情有些難以置信。

“老衲今年已七十一囖。”和尚摸了把光禿禿的腦殼說道。

“習武以來,老衲曾三次跌入偽境。”黃袍和尚頓了頓繼續說道。

在說起過往舊事時,黃袍和尚目光跌宕。

白雲的心底卻橫生波瀾,和尚說他三十一歲才開始習武,比傳聞中一夜化儒聖的連萬勝還要晚了六年,其中還三次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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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偽境,他是如何走過來的?

“隨老衲來罷。”黃袍和尚攤開雙袖,一臉神秘,轉過身子往這片世外淨土的深處走去。

白雲目光凝滯,驚覺這片鳥聲嘈雜的茂林其實格外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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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足足睡了三天三夜,白衣女子終於醒來,那張冷若寒霜的臉上少了幾分血色多了幾分蒼白,她緩緩坐起,驚覺正身在一間裝潢奢華的房間中,珍珠帳簾,楠木桌椅,而身上也換了一套乾淨的白衣。

張雨若挪了挪身子把腳伸出床外,想要下床探個究竟,可忽地感到頭腦暈眩,心口發悶,一手扶著床架一手捂住胸口,火熱的痛感幾乎將五臟六腑攪爛。

噹啷,一件掛在床架上的美玉飾品落地碎作兩半。

片刻後,房門急促開啟,一素袍公子端著一碗湯藥匆匆走進房內。

“雨若姑娘,你無礙吧?”素袍公子快步走到床邊。

稍稍平復氣息後,痛感如潮水褪去,張雨若微微抬頭,訝然道:“是你?”

素袍公子欲要開口解釋,可又怕欲蓋擬彰。

“這是哪?”張雨若又要起身。

“這裡是紫鳳樓。”素袍公子臉色大變,連忙阻止道:“雨若姑娘,你可千萬不能下床。”

“為何?”張雨若說道。

“在襄陽郊外你中了白蛇姬的冥魄毒,傷勢成蔭,雖然你用內力逼出了七成劇毒,但你強行突境讓那餘下的三成劇毒滲入了五臟六腑,好在雨若姑娘你經脈穩固,劇毒才沒有滲入心脈,不然後果不堪設想,但若是不能及時解毒還是會有性命之憂。”

素袍公子把藥放到楠木桌子上,又從衣袖中取出一個小盒子,說道:“我家族在京城地區做字畫生意,也常與西域打交道,這趟下江南深知江湖險惡,所以出門時帶了些千奇百怪的藥劑以防萬一,恰好這裡面就有冥魄毒的解藥,在你昏睡的這三日裡,我每日都喂你吃一顆解藥,如今你體內的餘毒已清除得七七八八。”

“可大夫說在餘毒斷根前要悉心調理身子,七日內不可落地,萬一調養不好涉取了地寒之氣,那是會拉下病根子的。”素袍公子擔憂道。

“白雲呢?”張雨若咳嗽了數聲問道。

聽見張雨若咳嗽後,素袍公子急忙將調理身子的湯藥端到張雨若面前,說道:“那一戰你負傷昏倒,白雲跌入偽境,好在一位老前輩及時出手相救,才化解了險局,後來那位老前輩又把他給帶走了。”

“老前輩?”張雨若沒有接過湯藥,蒼白的臉上泛起濃濃的憂慮焦灼。

“雨若姑娘,你不必擔心,那前輩是襄陽城中的和尚,他既然肯出手相救,約莫是要做送佛送到西天的善事,指點白雲走出偽境。”

和尚?張雨若疑惑道:“可是一位黃袍和尚?”

“不錯,就是一位黃袍和尚,他還說七日之後白雲便會安然無恙地回來。”素袍公子說道。

雖然當時張雨若昏了過去,但她隱約記得聽見一陣耳熟能詳的笑聲,心中念道:“莫非真是那個飲酒吃肉的黃袍和尚?”